◎潘群飞 前一阵去外婆家,在老屋西边的石板缝、矮墙旁,又遇见了一丛丛的豆瓣草。紫红的粗茎贴着地面,细茎向上努力伸展着,淡军绿的叶子摸上去有种海绵样的厚实,轻轻一捏,指甲一片绿汁。叶间缀着粒粒黄点,俯身仔细端详,方觉它的精致绚烂,“黄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小花瓣整齐地抱成一团,散发着脉脉柔光,尽情享受着阳光下的微幸福。 豆瓣草可以当菜也可作药,吃起来微微有点酸,十分爽滑,我小时也吃过。有次一连几天拉肚子,脸蜡黄蜡黄的,外婆急得吃不下饭,外公翻了翻药书,让我吃豆瓣草煎的汤,汤有股青草味,外婆怕我不肯咽,就把它切成细末,炒鸡蛋给我吃,几天后,我的脸色终于又慢慢红润起来。后来看央视的《健康之路》,中医专家证实了这一点,马齿笕(豆瓣草的大名)清热解毒,治小儿腹泻极好。专家还说,豆瓣草还有一个美名叫长命草,不是吃了能长寿,而是指其顽强的生命力,把其晒干,过段时间再扔入泥地,第二天保证活过来,观众席一片惊叹声。我没试过,但我丝毫不怀疑它这能耐。因为生活中无数例子证明,那些貌似卑微软弱的生命,骨子里总是流淌着让我们意想不到的坚韧。 十几年前的很长一段时间,我一直离不开野甜菜。医生说,因我某些器官的功能障碍,尿路里的敏感菌会很顽固,很难彻底消灭干净。长期服抗生素,谁受得了?定期吃几杯野甜菜汤是最佳选择。 野甜菜是民间叫法,《本草纲目》称它为车前草。据说还有个故事。说西汉一武将带兵征战,被敌军困于荒郊野外,士兵疲惫不堪,口苦少食,排尿疼痛不畅。唯有几匹战马精气十足,有人怀疑其每天咀嚼身边一种野草缘故。众将将草煮汤,饮之,没想到,难言之隐渐愈。因草长在马车前,便有了这个名字。而我似乎更喜欢野甜菜这个名。一是因为它的野性,命贱心坚身健,长在路边沟旁,任人车踩踏,今天倒下了,阳光一照,小风一吹,明日照样挺起来,也耐得住寂寞,看见蜜蜂蝴蝶围着鲜花转,不眼馋,依然挥动几片黄不黄青不青的叶子自娱自乐。二是甜,汤汁有股淡淡的涩味,不苦,还有一丝甜味滑过舌尖。更重要的是,喝多了,身体的痛楚没了,心头也甜了。 父亲在村里转悠时,看到路边角落的野甜菜就会采来。母亲洗净熬汁,倒入热水瓶,我每天当茶喝。后来,水泥路越来越多,附近很难再找它的身影,父亲就跑到远处的山脚、未开发的荒田水沟旁,找到了,把叶剪回来,根留在那儿。 前几年父亲过世了,就没人给我剪野甜菜了。我只好自己种。一下种了四泡沫箱,如红柄绿汤匙的叶子没有茎枝的扶托,直接从地里冒出来,密密匝匝,生机勃勃。到了暮夏初秋,还会钻出一束束绿色的穗状花苞,绿苞一打开,跳出一朵朵淡紫色的细密的小花,簇拥着,热热闹闹地美丽着,纵是无香也醉人。花落籽出,渐渐发黄,纷纷坠入泥地,来年早春又是一片新绿。我分批次地剪叶熬汤,鲜的有时吃不完,就晒干,寒冬时,开水一冲即可。一片片枯萎的黄叶在水中舒展翻腾,仿佛又重新复活,极力释放最后的温暖。 这些其貌不扬、卑微普通的植物,扎根于喧闹的边缘,在被人遗忘的边边角角蓬勃,坚韧执着美丽快乐,在中药房小抽屉里透着暗香,为人间祛除痛苦和忧伤。它们何时翠绿,何时开放,为谁枯萎,为谁煎熬,又有几人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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