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燮钧 

　　父亲出门的时候，看了一眼院子，花坛里的菜所剩无几了。他喜欢养花，母亲说养花没用，倒不如种菜。可惜虫太多，种不大。

　　推出电瓶车时，他犹豫了一下。

　　骑到廿里桥时，电没了。若有电，他也不会拐进舅妈家了。

　　廿里桥是他当年插队的地方，娶母亲也是顺手牵羊。刚做女婿那会，他常常来蹭饭。人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那倒是真的。后来回城做了公家人，也曾与母亲发生中年危机。可是，外祖母一直看重他。如今，外祖母也已去世多年，母亲都不回娘家了，他也不好意思再多打搅。

　　他把电瓶车放在舅妈家充电，借了辆摩托车继续上路。

　　回来时，舅妈正在裹汤团，硬拉他吃了再走。舅妈当过代课教师，几个孩子也培养得很好，尤其是大女儿燕萍夫妇都是大学老师。

　　“多来，多来！”舅妈很客气。 

　　“燕萍十一长假会过来吧？” 

　　“肯定来，年年来的，你也来，更热闹了。” 

　　很久不吃汤团了，“味道真不错！” 

　　父亲回来路上，心头有点热乎乎。燕萍虽只是内侄女，可他总觉得特亲。那年去省城出差，他还特地去大学看了燕萍夫妇，相谈甚欢。 

　　骑到城东时，电瓶车又没电了。天暗下来，夜风凉飕飕的。他推了一阵，在一个认识的面馆里充电，吃了一碗青菜面。快见底时，在汤里看见一条煮熟的油滋滋的菜青虫。他没声张，有虫的菜，放心！ 

　　充了电，又上路。要是按他的意思，早买轿车了，可是，母亲不肯拿出钱来。如今退休了，就更别指望了。 

　　到家，母亲也刚从店里回来，他把去舅妈家的事告诉了她。

　　“要不，我们十一长假也去廿里桥？”他有点兴冲冲。 

　　“去廿里桥干嘛？” 

　　“燕萍他们要过来，热闹热闹！” 

　　“你昏了头了。他们是去娘家，去丈母娘家，你是过气的老女婿了，丈母娘也早没了，不是太悖时了吗？” 

　　“那走走亲戚也不妨啊！” 

　　“你以为两手空空可以走亲戚啊？我看你空得太闲，明天帮我看店吧。” 

　　“去你娘家，你都不愿意，真是的！” 

　　父亲不再与她理论，转身进了书房。他心里还有个想法，想出本书，让燕萍夫妇参谋参谋。可是母亲不同意，她只喜欢挣钱的事，越老越抠门，只进不出，唉…… 

　　他关了房门，打开电脑，开始捣鼓照片。加上今天的收获，本县的３０多座古桥的资料都齐全了。以前有别的工作，没时间实地考察。如今退下来了，外面跑一跑，回家写一写，还是蛮有意思的。老同事们见了，都会说前天看见你的文章了，昨天看见你拍老屋的照片了，还是蛮受用的。只有母亲满脸不屑，因为不到一百元稿费。他一边选照片，一边敲键盘。等文章写完，已是月上中天。 

　　他伸伸腰，揉了揉眼睛。打开房门，听见楼上还在放电视，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他拿了手电筒，来到院中。初秋的夜晚，虫声呢喃，白蝶纷飞，此时正是它们的快乐时光。父亲打开手电筒，一柱光照在青菜上。果然，菜虫匍匐在菜叶上，如蚕吃桑叶，有的整瓣菜叶被吃得只剩下菜梗子。他不恼，一条一条捉着菜青虫。反正也就花坛里的一点菜，难不成他还去买药水打虫？多少年没打虫了？那还是在廿里桥插队做知青时呢。那时，母亲是廿里桥的活跃分子，声音像百灵鸟一样。舅妈是母亲的闺蜜，两个人好得像一个人，如今反倒生分了。

　　手电筒的光在院中闪了闪，又指向那一丛菜。几只白蝶飞进来，在光柱里闪来闪去，仿佛是舞台上的主角。 

　　父亲收手的时候，楼上没了灯光，电视机的声音也已歇了。他没开灯，胡乱脱了衣服，在床的另一侧睡下。他打定了主意，十一长假时一个人去廿里桥。 

　　第二天一早，父亲在楼下，听见楼上一声“啊”响，半天，才知母亲在被单里发现了一条菜青虫。 

　　父亲嘀咕了句：大惊小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