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蓓莉 到屯溪时,雨依然缠绵。车停在新安江畔,蓝蒙蒙的江面笼着若有若无的雾气,雨珠像是落在蓝色缎面上。同行皆抱怨这雨扫了游兴,我却暗喜。都说屯溪老街是一幅流动千年的“清明上河图”,雨中看老街,更像是月下看温婉的女子从千年画卷里逦迤而来。 有雨更好。这种念想,还在路上就有了。我的潜意识里,地处江南青山绿水间的徽州,本就应该水汽淋漓的。车子出昱岭关隧道,就算进了徽州界。江南的雨很有脾性,才见细雨悄然飘落,蓦然发现车窗外早已雨脚如麻。青山隐隐,藏着粉墙黑瓦的民居,错落林立的马头墙高高地挑在雨水里。有勤劳的农民,荷着锄,不疾不徐地走在田间阡陌,也有披着雨衣的农夫在侍弄庄稼。眼前所见,简直是可以直接入画的农耕图。行将退去的慢生活,正试图以这样的方式,挽留每一个匆匆而过的游人? 撑着伞步入老街,烟雨中的老街清澈而迷离。临街的店铺安静地相对而立,撞入眼帘的竟是咖啡屋和酒吧。咖啡屋内装饰西化,门口却挂着一张蓑衣、一个斗笠;酒吧二楼花窗里斜斜地挑出一面酒旗。咖啡店研磨着旧时月色,酒旗里摇曳着小资情调,西洋和古典,铿然有声地碰撞在一起。 不是节假日,老街不至于拥挤得熙熙攘攘。三三两两的游客分头走进各式店铺。每个景区都有传奇故事,于是便有了“救驾”烧饼、“和记”状元酥。徽墨、歙砚名气最盛,文房四宝、书画墨庄也就最多。 雨小了些,老街红褐色的麻石板路面在雨里闪闪发亮。有风雅的店家在路正中摆放着绿色盆栽,叶片照样绿得发亮。这是一家经营手工布包的小店。壁上、架上、桌上,都是各式棉布手包、手袋,青红蓝紫,色彩丰润而饱满。刚看上一个蜡染手包,又被一个青花手袋吸引,店里的每一样都能引起我们的惊呼。墙角是一架老式手摇纺车正绷着彩色棉线,一堆十几个麻线圆筒,一叠快要完工的棉麻围巾,漂亮的女店主坐在其中,正修剪围巾的流苏,任由我们大呼小叫。我们终于选定手袋,不能免俗地与她谈价。沉静的女店主浅浅地笑,客气地拒绝了我们的要求:“喜欢我们屯溪老街的,大多是有品位的顾客。”我们欣然接受她善意的奉承,也暗笑生意人果然能说会道。直到后来走完整条老街,在烧饼店、徽墨酥店,在茶庄、画廊,见识了不同店主类似的沉稳与谦和,才感叹徽州山水滋养的屯溪人,都有着相似的神韵和气度。 老街的店铺多紧紧相连,偶有逼仄的弄堂分割古老的建筑,延伸出幽深狭长的过道。一侧照例是徽居特有的青瓦白墙,另一侧开一个高而瘦的门洞,在繁华和喧嚣里隔出一片安谧。阴晦的雨天,看不清门洞里的小世界,仿佛有一个透着亮光的天井,同样沉默在雨里。有弯腰伛背的老人,白衣玄裤,须眉皆霜,拖着一辆板车从深深的弄堂里出来,恍若正穿越沉甸甸的岁月而来。我们侧身让出一条路,抬头,见老人正对我们微笑。与我们擦肩而过的,还有老街浓浓的烟火气息。 悠长的老街尽头,是一座石牌坊。想到《诗经》里的句子:“衡门之下,可以栖迟。”衡门,就是牌坊的原始雏形。无论生活富足还是窘迫,自古以来,简单就是精彩。在徽州,牌坊与徽州民居是比肩齐名的古建筑,岁月迟迟,投射着屯溪老街的最初生活形态。 入夜前,我们在黄山脚下的汤口镇。骤雨初歇,夕阳最后一抹微弱的余光隐在天边,雾岚在山间迅速弥漫开来,四顾尽缭绕。我想到了夜幕下的屯溪老街,此刻,临街店铺的灯笼一定点亮了,万粹楼的八角宫灯也该亮了,雕花木窗点染着昏黄的光晕,古朴斑驳的老墙映出千年风情,徽墨歙砚的陈香依旧,流连夜色的老街游客,恐怕会有置身宋元明清的错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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