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

　　他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出生，上有哥哥和姐姐。父母宠爱他，拿出仅有的存款供他去省城读书。靠着父亲的关系，毕业后，他进了一家国有企业。学的专业是计算机，却干着组装扬声器的活。日子久了，他对自己的营生开始厌烦，跳槽到一家贸易公司。他信心满满，想放手一博，没有把做小工出身的老板放在眼里。

　　一次在对外的贸易中，他手痒痒地第一次收了点回扣，内心却总是忐忑不安。老板的怀疑，让他匆匆辞职回家。悔恨和愁怨在他心上刻下了第一道“刀痕”。

　　那一年股票疯涨，他又靠着父母的钱，在朋友的引导下，几个月就成了别人眼里的富翁。后来结婚、生子，又买了房，生活充满了阳光。运气给了他自信。却没料到有一天股市像流星从天上划过，然后就无情地坠落。账面上原本是“大海”，突然变成了“小河”。于是，他怀念起他的打工岁月，却很难再融入像万花筒似的社会。

　　日子过得闲来无事，总算妻子的工作还能养家糊口。妻子的脸色和说话的口气，常常让他透不过气来。家庭地位的变化，带给他无常的心理压力。有时望着窗外的白云或者是飞翔而过的孤鸟，他都会产生一种莫名的烦燥，甚至于想纵身一跃。不知道居委会如何知道他的困境，电话约他去做保安。他的内心翻腾得厉害。硬生生地回绝，薄薄的脸面一时还放不下。他盼着儿子有出息，无数个夜晚送儿子去补习功课，孤寂的身影常常留在那学校的操场边。

　　秋天来了，桂香飘散。有一熟人给他指明一条“门路”。他只身来到一个陌生的城市。侃侃而谈的公司负责人，把一种保健品说得像是人间仙丹，前程无限。几天时间，他被洗了脑，确定自己能有所作为。夜深时，看着他用一万元投资的产品，他有一种美好的冲动：明天或许能变成十万元。他打电话给老婆，充满激情，但是老婆却闹着要他回家。他索性关掉了手机。那天下着大雨，住处的门口来了一群穿制服的人，七嘴八舌的争议，让他明白了自己正在干着传销这个行业。回家的路上，心里刚刚刻下的第二道“刀痕”隐隐作痛。

　　生活的烦忧让他对许多事物都步步担心。有时侯刚走到楼下，猛想起忘了关灯，于是急急上楼开门求证，得到的往往是相反的结论。缺乏自信让他更加孤立起自己，处事迟疑，情绪低落。看到小区里不顺眼的狗都会心中郁闷一番，仿佛出门在外连空气都能噎了他。

　　太阳照常升起，哪怕暂时被乌云遮住。他的表兄给了他一条建议：以自己在电脑维修、安装方面的专长，在电脑市场里开一家门店。家里人都非常支持。开业后第一笔收入是给一个客户安装了三台电脑。这让他喜出望外，在妻儿面前着实炫耀了一番。来店里的人群不一定都会带来财富，他却感到十分满足。虽然只能说是“混口饭”，但他的生活中毕竟出现了亮点。

　　每天早上，开门迎客，还需要不断地找关系来扩大业务。充实的生活让他的脸上充满了光泽，虽然中间有许多挫折或者失败，他经常会发点牢骚。有一件事很能说明他的变化；原来他不愿意参加同学会，怕人家问这问那，好似低人一等。现在他挺着胸，偶而还作东请客，谈谈人生，发掘商机。地不种就荒了，没有了绿色。人如果没事干，心也就荒了，没有了自信。

　　春暖花开，儿子离家上了大学。镜前忽然发现自己有了白发。于是他与妻一起融入了周末爬山的人流。美丽的大自然让他不仅仅锻炼了身体，还让他的眼光和胸怀不停提升。像层层叠叠的山岗，一会儿是春天，一会儿又是秋色的绚丽。有一次，他开车路过小村庄，十来米宽的水泥路上晒满了金黄色的稻谷，这让他很犯难。这时老农过来招呼着，想扫开一条道让他过去。他却连连摆手，绕道去了其他地方。他的内心很坦然，好像刻在心里的那些“刀痕”在慢慢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