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绒 按家乡的说法,冬至是一个意味着成长的日子,大人们会说,“吃了冬至圆,又长大了一岁。”于是冬至前后,若有小孩被问及年龄,回答者一般会将年龄加上一岁,并在前面着重说明:“吃过冬至圆。” 冬至这一天,家乡的风俗就是吃“冬至圆”。孩提时代,这也是值得企盼的日子。冬至日的上午,我们会拎个竹篮去村前或村后自家菜地转一转,选上几棵水灵灵嫩油油的大青菜,就着村前清澈的小溪水,掰开菜叶子,一片片地抹去菜梗菜叶上沾着的泥巴,仔细洗干净提回家。菜放在竹篮里,等着溪水沥干。母亲则取出早上买的“南货头”———香干油豆腐黄豆芽一并承包给姐弟仨整理。小弟负责拣去豆芽里夹杂的豆壳和烂掉的豆芽,小妹负责将菜片码放整齐,而我当然是负责切菜。平常炒菜是简单横切就可,这时的切菜很有讲究的,先将菜梗竖向细细地切开,再横向切成一寸左右,香干油豆腐也切成细条,都是越细越好。当然母亲从来没批评过我的“刀功”,总是说我们三个配合得很好。对我们来说,被誉为“竹篷鸡腿”的冬笋是最稀罕的。小妹小弟能挥动锄头后,就成了挖笋的“行家里手”,他俩去竹林转悠一圈总有收获,空手而归的情形极少出现。 我们这些帮厨的在忙碌,主厨自然不会闲着,主角“冬至圆”正在被制作之中。母亲将糯米粉倒在洗干净的锅里,加上水,糯米粉在母亲手下渐渐成了一条长长的圆条,再补菜刀切成一个个小薄片。她告诉我们如果把小薄片揉成小圆球,样子虽好看,吃起来却不够松软。调皮的我们会揉几个掺在里面,后来的口感证实母亲的话是对的。圆圆的薄片放在锅中煎炸,炸至蓬松如球捞出,嘴馋的我们会先尝为快,但决不多吃,因为我们都知道,好吃的在后头呢! 一般我们都是中午吃“冬至圆”的,有一年却例外。那年的冬至日,父亲骑车去了城里,说是午后回来,“冬至圆”便推迟到晚上。那是个晴天,吃过中饭,母亲在太阳下纳了会鞋底,起身倒出早已碾好的糯米粉,正待加水,又舀了一勺粉添上———大概是因为父亲爱吃糯米圆的关系。据说冬至是夜晚最长的一天,这天的太阳慢慢地开始下山,桌上摆满了一盆盆准备好的料理,可父亲还没到家,母亲开始着急了。其时我家的房子地势较高,院角有一高坎,人往高坎边一站,可以望得很远。母亲去高坎边站了一会儿,回来说是没看到。过了一会儿,又派我们三个去高坎边眺望。村口的大路蜿蜒地伸向远方,路上有几个步行的人,偶有骑车的,都没拐进村口,直行北上去了邻村。 隔壁的一位本家叔叔过来,说是有人看到一个连人带车摔下大坝边的,被送到县城人民医院去了,母亲就更着急了,往高坎跑了一趟又一趟,终究失望而归。家里的气氛有些凝重,母亲的焦急让我们三个停止打闹静静地坐在厨房里。 天色越来越晚,暮色蔼蔼,外面渐渐起雾了。我们四个人站在高坎上,伸长脖子眺望着,突然眼尖的小弟叫了起来:“爹爹回来了!爹爹回来了!”果然有人骑着车从大路上过来了,许是着急,车速很快。我们瞪大眼睛盯着,如我们所愿,眨眼间自行车到了路口拐弯进村。骑车人下车了,开始推车,我们甚至听到了车链偶尔摩擦挡泥板的声音,小弟大声地喊:“爹爹!”推车人一声“哎”,终于让我们心里的石头落地,那是父亲的声音。小妹和小弟转身跑着去迎父亲,母亲则飞快地拉着我回屋、生火开始炒圆子。灶头上的母亲红着脸、红着眼,不知道是冻红的还是急红的。父亲晚归是因为他们作场间新到了一大车材料,需要整理入库。 后来,我的语文老师布置了一个作文题目,“写一种心情”,我的作文《焦急》书写了这段经历并获得“优”评,那句形容母亲彼时心情的修饰———“像热锅上的蚂蚁”被老师画了一道圈圈线,我想应该是我的真情打动了老师。那天的“冬至圆”里炒有小妹小弟白天刚挖的冬笋,鲜嫩鲜嫩的,笋丝入口还有点甜甜的,是印象里最美味的一顿“冬至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