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捷 短短半生,我在甬城的很多地方居住过,冬的情味最深的,要数童年时的月湖了。 冬季,月湖几乎日日都刮风,或大或小,有时低沉如孩童的呼吸,有时呼呼作响,犹如虎啸山涧。月湖的屋宇是古老而纯粹的,临榭而建,构造粗率,一砖一瓦无不透着岁月的痕迹。那些临河而建的老宅,开屋后小门就是私家河埠头,淘米洗衣,有小船划过,荡漾的水波拍打着生满青苔的石岸,船家有时因水的动静太大,招来妇人的一顿嬉骂。笑骂里,有我们孩子永远听不懂的暧昧与开心。 老宅已进入暮年,满身都是沧桑。于是寒风从门窗的缝隙中挤进来,尖削如刀般分外寒冷。风刮得厉害的时候,天未暗院里的大门就关上了,孩子们早早地钻进被窝里,静听寒风的怒号,大门的铁环在风的吹动下,犹如夜归人的敲门声,整夜不停。 记忆中,童年的冬季特别冷,特别到了深冬,清晨打开门看到的永远是屋檐下挂着的冰凌,在阳光的照射下发着耀眼的光芒。也经常听到院里的大妈大婶大声地叫嚷着东家被冰结碎的缸,西家被冻结的自来水。晴天,只要不刮风,那真是暖得像春天。于是湖畔晒满了花花绿绿的被子和衣服,人们坐在湖畔亭间,三人一群,五人一窝,或摆开龙门阵,或吹拉弹唱,热闹得像夏夜的乘凉。有孩子在玩火药枪,不小心引燃了棉被,众人哗然,提水泼灭燃火,于是有了一天聊不完的话题。闯祸的孩子早不知逃到哪儿去了,只有那被子的主人收拾着残局在大声骂着所有在此出现过的孩子。骂久了,枝头的树叶听了也开始窃笑起来,而月湖的水依旧泛着深蓝色的光芒。 下雪是我最喜欢的。下雪的日子,屋里分外明亮,开门,踏着厚厚的积雪,走向湖畔的空旷,举目眺望,月湖被雪覆盖着犹如披上素白的棉袄,白得妩媚,白得诱人。我就这样痴迷地站在湖畔,我希望白雪把我裹成一个洁白的雪人,我幻想自己随着大雪在空中飞舞,在湖面上尽情舞蹈。我不知道忧愁,也不知道苦恼和哀伤,月湖用宽阔的胸膛把雪收藏,也把我的童年珍藏。 雪停了,银装素裹,湖畔顿时热闹了起来,雪是年轻人的世界,堆雪人,打雪仗,胸膛里永远跳动着一颗不怕冷的心。也能看到满头白发的老者,手里捏着一雪团,冷不丁地抛向湖面,湖水溅起一脸的笑。江南的雪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仿佛做了一个梦,梦醒后地上只剩一片水渍,在寒风中变成冰渣,在阳光下蒸发。而我们也注定要回到屋里,听风,透过窗棂看月湖。月湖的冬季,是听不尽的风,看不尽的青砖灰瓦和青石板的长巷,还有那爱不够的月湖。 现在,我移居高楼多年,偶尔在夜深人静时听到风声,就会想起月湖来,总觉得月湖上刮的风有气势,有韵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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