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枫 严格来说,麦克·翁达杰算不上高产作家,但就从市面上能买到的《遥望》和《英国病人》这两部小说的中译本而论,他的文学水准实是不俗。翁达杰骨子里是个纯粹的诗人,所以字里行间总渗透着忧郁的诗情和一种淡雅的悲剧意味。像这本《英国病人》就浅化了小说本来强劲的叙述功能,反被作者突出了诗歌般浓厚、朦胧的抒情感觉。 《英国病人》是翁达杰的成名作,早在1996年就被摄制成电影,并成为了次年囊括奥斯卡最佳摄影、最佳导演、最佳音响等九项大奖的经典影片。小说《英国病人》的原著中有着极为典型的英伦风情,而翁达杰倒并非地道英国原住民,他出生在斯里兰卡,身上兼具印度、荷兰、英国这三重血统。他在幼年时代父母就离异了,后来又曾经过两次移民,所以在翁达杰的人生感触和生命空间里,总是伴随着无法理解的情感错讹,总被裹胁在身不由己的迁徙流离之中,这让他慢慢滋生出一份稚拙的懵懂和隐晦的悲伤。他将自己的记忆掺杂在了一次次真实的辗转颠簸间,因为找不到可作为解释的因果关联,所以只能咎于那无可捉摸的宿命渊源。翁达杰小说的一个显著特色是:主人公们的思维是时时游离的,外部时空是频频转换的,整部作品与其说是中规中矩的小说,不如说是一部有着意识流味道的叙事长诗。读者在阅读时,难免会有不连贯感。但你若真正读进去了,便能拨开文字表层的恍惚凄迷,发现其背后隐藏的那份生命恸感。 小说《英国病人》和同名电影完全是两回事。电影的改编很成功,但我以为:有些内容和情愫用文字传递才更精准。文字的影像化虽有明朗、直观的特点,却会在传播媒介转换的过程中出现缺漏和遗失。所以相较而言,唯有原著才能将读者导向更贴合作者创作意图的思索轨道。从表面上看,以二战为背景的小说《英国病人》与作者的现实生活离得很远。那是在意大利一间废弃的修道院里:全身烧焦的“英国病人”终日躺在床上,追忆着茫茫沙漠和遥远爱人。他身份不明、语焉不详,整个灵魂游弋于错乱的记忆当中而无法自拔,没有人知道他曾遭受过怎样残酷的生命裂变。女护士汉娜因看多了生死凄凉,又因父亲和“孩子”都被战争毁灭,所以再不愿随着大众进行撤离,而情愿留下来照顾“英国病人”,并陪伴他走完最后的岁月。解拆地雷与炸弹引信的锡克族工兵基普罔顾了种族、国籍、信仰的桎梏,对汉娜怀上了炽热的乱世爱恋,最终又因信仰破灭而使情感也终结于无形。因偷盗而失去双手拇指,成天靠吸毒寻求精神解脱的意大利人卡拉瓦乔实际上是带着任务来到这里的,他极力想要查证“英国病人”是不是一名德国间谍。这四个经历各异的人,不论是在生理还是心理上,都留有因战争而造成的严重残缺。他们在这处风景如画、平静安宁的修道院里勉力“疗伤”,希望找回自己的人生方向。但,这个人存于世的基本要求,对记忆中充满战争阴影的他们来说,是奢侈的,不可能的……翁达杰之所以不肯在善良情感的诉求下为主人公们铺排出叫人欣慰的结局,是因为他的写作意图除了斥责战争的残酷外,还要阐发经受战火摧残的普通心灵如何重建昔日道德信仰的问题。当精神和情感被世变中的纷纷乱象挤压成齑粉,我们怎样去完成此后源源不尽的救赎?《英国病人》也无法给出一个明确答案。 当然,故事是杜撰的,不过,《英国病人》的内里牢牢附着着“文学的真实”。作为读者,我相信书中的四个主人公都曾真实存在过,他们的遭遇也有过现实演绎。作者是将微观历史架构成了一部情致隽永的小说,在文字叙述中不断拆分和重组着时空,形成错落有致的文风。这种叙述不同于我们一般常见的顺叙、倒叙、插叙等手法,它要求既要有历史的投射感,又不能凌乱;既要保持事件本体的发生秩序,又得幻化出因人物情感倾向而自然生出的重点场景。翁达杰理清了上面的一切,并使它们散发出绝境中的凄美来。说到底,还是那句话:幸亏作者是个优秀诗人,否则无法想象他能将各种人称转换、时空拼组,影像剪切,情感断续如魔术师般掌控到驾轻就熟的程度。也是赖于作者的才华,让我所读到的这本《英国病人》,在经过了旁人之手的翻译后,依然保留了原文深绵醇厚的文学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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