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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丹 绘 |
□孙文辉 在去探望他非血缘父亲的特快列车上,天吾(《1Q84》主人公之一)读到了这篇由一位不知名的德国作家撰写的小说———《猫城》。粗看起来,这不过是一个关于人类误闯猫世界的历险故事,有奇幻元素,但远非充分。可以说,第三天夜里钟楼上人猫狭路相逢的场面已达至小说情节发展的第一个高潮,而作者不轻易让猫儿们发现青年的身影,一则可适当缓解故事的紧张气氛,二则为故事情节的进一步发展蓄势,总体上符合一般的叙事策略。然而,正当我们好奇地等待猫人之间那种搜寻与反搜寻的情节进一步展开时,作者居然毫不客气地切断了这种阅读期待,出人意料地为青年设置了一个几近荒诞的结局———“火车永远不会再在这个小站停车,把他带回原来的世界了”。于是,一个情节型的历险故事瞬间蜕变成了一篇沉思型的隐喻小说。 那么,“猫城”究竟隐喻了什么呢?根据小说尾部的若干暗示,我们不妨将它理解为某种独特而又不乏普遍性的人类生存境遇。在猫城中,人是不折不扣的异类,并对相对自在自足的猫世界构成了极大的威胁。猫儿们“因为人的气味极度兴奋,怒火中烧”,急切地四下追寻人的所在。虽然猫儿们没有亲口说过一旦抓住人将如何处置人之类的话,但青年对此种后果已不寒而栗。人与猫的这种异质性和不可兼容性构成了猫城最基本的生存状态。但更加耐人寻味的是,当青年终于意识到身处猫城的危险性、正准备乘车逃离时,火车居然从他眼前呼啸而过,丝毫没有停车载客的意思。“并且,火车永远不会再在这个小站停车,把他带回原来的世界了。”于是一个悖论诞生了:人本不属于猫城,却无法逃离猫城。可想而知,人的命运要么被猫吃掉,要么被猫同化。按作者的说法,当黄昏降临、猫儿将至时,“他明白他丧失了自己”,“这里是他注定该消失的地方”。总之,人再也无法在猫城葆有“人”的地位与属性了。如果我们把开头那位背着背包、独自游历山水的青年视作本真、自足的“自我”,那么此时身陷猫城、永难回返的青年就是个体价值沦丧、存在意义被抽空的“他我”了。 不过,对于这个借用的小说,村上春树可能不完全这样理解。在他的小说里,村上一直强调着“另一个世界”的概念。譬如在《海边的卡夫卡》中,主人公穿过入口来到另一个世界,而入口必须被关上;在《1Q84》里面,青豆通过高速公路的某个避难阶梯,来到了1Q84的世界,而等她想离开的时候,却发现那个避难阶梯已经不存在了。天吾读到的《猫城》也一样,那位青年无意中闯入了一座猫城,一番历险之后,却再也回不去了。村上把这类境遇称为“空白”或者“并非这里的世界”。在天吾与其非血缘父亲的对话中,他们由猫儿们填补了无人小城的空白,联想到非血缘父亲填补了天吾血缘父亲留下的空白,再由天吾去填补非血缘父亲留下的空白,就像轮值一样。同理,《猫城》中的青年也在白天填补了猫儿们留下的空白。本来,在理想的世界里,人都应有自己的位置和角色,以实现各自的价值,证明存在的意义。然而,天意从来难测,它会不问情由地让天吾母亲失去丈夫,使小城空无人烟,形成一个个空白以待填补。而填补者在填补空白的过程中不仅丧失了自己,也被剥夺了重新归位的权利。村上由此读出了《猫城》的悲剧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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