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7版:三江月 上一版3  4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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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03月02日 星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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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的酵母

  ◎寒石

  

  每个人的人生各有不同,有的雄壮、激烈、高潮迭起,有的庸常、平淡、温婉绵远。我一直认为,人生就像一坛酒,可以是刚烈似火的白酒,可以是醇美芳香的红酒,可以是温婉绵长的黄酒,也可以是酣畅甘爽的啤酒;决定这坛酒属性的,除了酿酒技术,更取决于酵母。

  酵母即酒之母,酒之灵魂,就是乡人所称的白药。旧时乡人酿酒,酵母都是自制的,那是一个个小巧的飞碟状的粉疙瘩。我曾经偷偷把一个酵母掰开,搓成末,细细审视,却没瞅出奥秘所在。那是些略显灰白的粉末,白的是糯米粉,灰的是辣蓼粉;舌尖小心舔舔,有股冲辣劲。

  辣蓼是种草,绿的叶,青红的梗和茎,开星星点点粉白水红的花,乡下的田头沟塍、塘畔河堤到处都是。《诗经·小雅》里有“蓼蓼者莪,匪莪伊蒿。哀哀父母,生我劬劳”,其中“蓼”即指辣蓼。辣蓼是辣的,辣蓼汁沾身,皮肤会有灼痛感,说不上是痒还是痛;溅上眼睛,会刺得久久睁不开眼。也许正是因了这股辛辣的冲劲,辣蓼草牛不爱猪不喜羊不闻,鸡鸭鹅避之不及,成了乡间最不受人待见的草。但是,也正因了这股辣味,辣蓼可以用来麻鱼:成捆的辣蓼揉搓捶打,连汁带渣倒河段溪潭里,鱼们不久就会翻白浮起,成了我们的篓中物。

  每年四五月,辣蓼开花前,父亲总要去田里采些嫩尖回来,在烈日下曝晒成干,辗成末,然后跟糯米粉搅和,装盆里不管。两天后,把已经暄腾发软的面糊圆成一个个疙瘩,贴在箩头盖上,晒干后即成神奇的白药。自此,辣蓼这种乡间普通的草,在我眼里摇身一变,成了神奇的酒草。

  在村里,我家的米酒最香、最醇,这一点是公认的。父亲好酒,但酒量并不大,每日早晚两餐不落。他对酿酒特上心,自小从祖父那儿学会自制白药和酿酒之后,他的手艺逐日攀升,至成家,已远远超出祖父,并在村里冒了尖。每至年底,村里好多人家都来我家讨要白药,他们认为要酿一坛好酒,必得有好(白)药,而好的白药非包家莫属。后来,连邻村的人也会慕名上门买药。只要有药,父亲一般都会给一点,至少够酿一坛,给钱一概谢绝:“自己做的,乡里乡亲,咋好意思收钱?” 

  同是辣蓼草、糯米饭,为何酿的酒却有太大的不同?问父亲,回道:“我也勿晓得。” 

  父亲酿得好酒,文化也不低,高小毕业,这在他这代人里,算是高学历了,村里就他一个,但命运似乎一直不太顺。假如说人生如酒,他属于始终没掌握人生酵母配方的人。村里识文断字的人少之又少,至多在文化补习班小补了一阵子,但是许多这样的人都因此走上正儿八经的工作岗位,只有父亲一个“真正的读书人”却一直窝在村里,在生产队“半脱产”(半日做账半日下田干活)做做会计、拨拉拨拉算盘子儿。那可是个百废待兴、最缺知识与人才的年代啊。我们兄妹几个都曾为此困惑、苦恼。成人后始知,原来父亲也曾有过两次绝好机会,但都被他错过了。

  一次是上世纪60年代后期,他曾在公社信用社工作,一年后自动放弃那份工作,回到生产队。问好好的窗口不坐,怎么选择回家种田?父亲说:“你们不知道那时家里有多难。你们兄弟几个都小,你妈又要下地干活又要管你们,怎么忙得过来……”一次是上世纪80年代初,邻县一家地方国营酒厂不知怎么找到我父亲,请他去厂里工作,做酿酒师。父亲犹豫了好久,最终决定不去。他说:“那时你奶奶身体不好,你们又都半大不小的,我怎么放得下心出远门啊……” 

  两次机会都这么错过了。现在偶尔提起往事,年迈的父亲总是感慨道“又后悔又不后悔”:后悔,是因为哪怕抓住一次机会,“我们家可能会很不一样,你们兄妹几个景况可能也会很不一样”;不后悔,则是因为“一家子平安、健康、圆满走过那些过往岁月,这比什么都好”!

  听了父亲的话,我隐约感觉到父亲人生酵母之配方:即家与家人。在他心目中,亲人和家大过一切。父亲是属黄酒的,温婉绵长,醇香回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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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波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