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建农 新年元旦,天气出奇地好,那是新一年到来的祥瑞,午后,我出小区,到附近的公园去散步。 进公园,有一个小广场,傍晚大妈们合着音乐的节拍跳舞,现在则是孩子们玩轮滑的好地方,湛蓝的天空,温暖的冬日阳光下,空气中充满着童稚银铃般的笑声,而广场四周一张张椅子上,老人们坐着,或聊天或闭着眼睛晒日头,享受那份暖暖的惬意。广场台阶下,一张轮椅上坐着一位闭目的老者,耄耋之年,穿一身厚厚的棉睡衣,气色红润,体胖。我注意到老人的双脚用布带绑上椅脚上,一只右手失控地不停颤抖,轮椅边站着一位身材高大,起码一米八以上的六旬男子,弯下腰,抚着老者的手,轻轻按摩,在他的耳边说着什么。 看着眼前的情景,升起一种莫名的感动,我走过去,问那男子:坐着的是你老爸?是中风?那老兄抬起头,扬起蒲扇大的手,伸出小萝卜粗的三只手指,对我说:我老爹,中风三回了,成了这副样子。我竖起了大拇指,对他说:你!孝子!听了我的夸奖,这位老儿子对我咧嘴笑了笑,说:那怎么办呢?小时候,他养我,现在,我养他。老年痴呆了,你看他的块头,除了我,谁都拖不动,保姆寻不到,只有我服侍他。我问:老人家高寿多少?他回答:87了。 在温暖的阳光下,我和这位孝子聊起天来。 “我啊!年轻时跑供销的,满世界跑,我身体好,性格开朗,我1米81,年轻辰光打篮球,身体就是那时候打下的底子。”他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拔出一根,点着,吐出长长的一缕青烟,“我啊,是独子,下面有两个阿妹,现在是我在照顾服侍老爹,你说女儿是‘小棉袄’,嘿嘿,一家不知一家事,反正现在是我管,她们不常来,来了也就是看看……是的,对的,儿子应该管的?但是现在儿子和女儿都是一样的,说难听点,遗产继承权都是平等的。我是老大,我管就我管吧。” 一股小风吹过来,孝子看看老爸,靠上去对着他耳朵喊道:阿爸,冷不冷?如果冷,我们就回去。老头没有反应,双眼微微翕动,一只右手依然是机械地颤抖着。孝子摸摸那手,转身对我说:手心火火热,不要紧。他继续说:痴呆了,人也不认识了,嘴不会讲,就是一样,会吃,胃口好得吓煞人,有一大碗饭好吃,他吃饭?是我喂,一碗饭十分钟就搞定了,特别喜欢吃红烧肥肉。你看他,多少胖,现在他喜欢吃什么就给他吃,还要做什么忌!让他享受最后的时光。 我点点头同意,人都这样了,还忌这个忌那个有什么必要。他道:你说!我老爹160斤的块头,谁弄得动他?只有我,我当主力,我老妈我老婆做帮手,大小便是在床上用便盆,你说用尿不湿?我老妈不同意,说容易生褥疮。洗澡最累了,是我抱他下床,要抱到浴室里,坐在椅子上,用莲蓬头冲,擦干再抱到床上,你说累不累!我是57年的,也快60了,也只好撑着。我有儿子?嘿嘿,叫儿子帮忙,帮一次可以,这样的事体,现在的年轻人肯做啊?你这个话不现实。 我看他的脸色发出赤红的光泽,连眼角看上去都是红的,这是典型的高血压表征,我郑重地对他说:你也要注意,现在你是挑大梁,千万不能有闪失。他拍拍半秃的脑门,说:还用说!我吃药。我想通了,想办法调节自己,夜里老爹睡得早,我就出门打打牌。每年我也要出去旅游一次,叫阿妹们临时帮几天,我如果不这样放松一下自己,我也要累倒!去年夏天,我叫朋友开车,把我老爹老妈带上,去莫干山避暑住了一个多月。你说对父母的感情,也说不好,我们这样的年纪,心情性格都粗糙了,文绉绉的话不会说,也没必要说,只知道,过去他养我们,现在我们要养他,这是天经地义的。 这时候,坐在轮椅上的老者在椅子上动起来,嘴里发出“唔唔”“咿咿”的声音,孝子对我说:他可能要小便了,我推他回去。说罢对老者说:“阿爸!我们回去。”他朝我笑笑,点点头,说声再会,便小心地将轮椅转个向,推着他的老爹向公园门口走去。 下午的阳光依然温暖地沐浴着我们,我看着这位快60岁的老儿子推着87岁的父亲一步一步地往公园门口走,心里升起的那一种感慨与喟叹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一是感叹天道如此,人总有老的那一天,总会面临体衰多病的晚年;二是感慨这位六旬孝子的行为体现了中国人尊老孝老的传统美德,委实难得;三是庆幸这位孝子已到了退休年龄,才能如此尽心尽力,若换了还在中年打拼的年龄,怕也是难以两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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