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0版:三江月 上一版3  4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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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03月30日 星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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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父亲种植的樟树下

  ◎陈鸣达 

  

  这是一棵十分普通的樟树,位于老家祖屋南公路旁、村头菜市场东的一块三角地上。 

  这是一棵常萦心间难以忘怀的樟树。15年前,由年过八旬、已患病在身的老父亲所植。 

  当初植树的情景清晰如昨。那天,父亲将我叫到身边,交待我到堂侄的苗圃里购买一棵樟树。树苗运来后,老人家拖着病体,挥锹挖土,虽然动作已不再熟练有劲,但神情专注。大家执意不肯让老人家亲自动手,拥上前去把这棵樟树种下。 

  父亲种下樟树一年后就离开了我们。那棵矗立在村头的樟树,却有着强大的生命力,一天天地长大。每次回家,汽车转弯驶上坡道,就能远远地看到在微风中摇曳的樟树,似乎在欢迎游子的归来。途经樟树,我常站在父植的樟树下凝视、沉思,与他进行心灵的沟通。父亲在人生之路即将走完的时候为什么还会做出种树的举动,给子孙后代留下一片生命的绿荫?这个一辈子与大山打交道,种过无数树也砍伐过无数树的老人,种下人生最后一棵树是在赎以往砍树的罪吗?这个一辈子仅有一次远离山村,去南京军校看望儿子的老人,曾赞叹中山陵、中山路上的树比村里还多还大,种下人生最后一棵树是在为绿化村庄尽微薄之力……

  我将父亲植树的故事转到微信圈,朋友们十分钦佩父亲的植树之举。大学学友、江苏省委党校教授邱飒爽留言:“一位令人尊敬的智慧长者!他的文明善举惠及他人,传承后辈,彰显文明。”按照常理,文化是文明的载体,只有有文化的人才能称为文明人。父亲没读一天书,不识一个字,一辈子与土地打交道,怎么能与文明挂上号呢!然而,父亲的植树之举,在希腊人眼里,却是最文明的。“文明,就是老人明知道自己无法享受它的阴凉却依然去植树。”当我读到这段希腊谚语时,我的心在颤抖,灵魂在震撼。 

  三毛曾说:“如果有来生,我愿做一棵树,站成永恒,没有悲欢的姿势。一半在土里安详,一半在风里飞扬,一半洒落阴凉,一半沐浴阳光,非常沉默,非常骄傲,从不依靠,从不寻找。”作家契诃夫除了写作,一生喜爱种树,死后留下一片森林。契诃夫研究者童道明在他创作的《我是海鸥》剧本中,一位正陷烦恼的姑娘向契诃夫请教如何解除烦恼,他对姑娘说:“找块空地,种几棵树,然后看它们如何一年年长大成荫。我心里一有烦恼就去种树。我已经种植了一大片树林了,可见我有过多少多少的烦恼呀!”文化学者余秋雨在《我本是树》中写苗寨人人树合一的生命观:人出生时,家人便为其种一棵树,随着人的成长而成长。待到人去世时便将其砍伐,用树干做成棺椁下葬。同时又在埋葬的地方再种一棵树,肉体化成养分滋养着小树成长。他写道:“这已没有死亡,只是换了一种形态活着。灵魂与躯体都与树林山川全然一体了。” 

  父亲没有读过三毛,不知契诃夫是谁,更没有去过苗寨。但我相信,父亲的心灵与他们是相通的。为了写作这篇小文,我再次回到山村老家。每次站在父植的樟树下,抬头仰望已经长大的樟树,试图读懂父亲的内心世界,脑海里便浮现出父亲生前的点滴。

  父亲是个不善言辞、沉默寡言的人,在旁人看来,是个只知干活的人。他很少管教孩子,那是母亲的事。事实上也没有时间,他出门时,孩子们还在梦里,他回家时,孩子们已经睡下。但这并不表明他不爱孩子。40年前,在部队服役的我写信告诉家里准备探亲回家。那时物质生活极度贫乏,拿什么招待出门在外的儿子呢?父亲想到荒山中有野生的百合,是农村上等的滋补品。于是他满山遍野地寻找百合。找到百合后,他将长在顶部的花朵摘掉,在旁边的树枝上用绳子做好记号,专等我回家上山采挖。这样既可防止被别人发现采挖,又能使百合继续生长,保持新鲜。这是何等的爱心和细心呵。父亲的心中始终装着亲人,想着亲人。为了把六个子女抚养成人,父亲辛苦了大半辈子。当子女成长,生活富裕后,子女们劝父亲不必再劳作了。父亲却笑呵呵地说:“你们城里人经常到公园锻炼,我下地也是在锻炼身体。”尽管父亲年近八旬,但他种植的蔬果土产吃不完,常托人带到城里或让我们回家去拿。直到父亲被查出身患绝症,才放下手中的锄头。但他不改以往生活习惯,过好每一天。收割季节,甚至去田里拣些谷穗回来喂鸡。直到离世前的那个晚上,父亲再也喝不下酒、吃不下饭了。他平静地对家人说:“这次过不去了,我要走了。”当晚,他还自己动手洗了个澡。我的父亲呵!

  父亲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他不会像三毛那样有深刻的人生感悟,也不会像契诃夫那样为了消除烦恼去种树,父亲种树完全是人性的本能与自觉。我依稀记得,这个一生与大山为伴,对土地对树木怀有深情的老人曾经说过种树的缘由:“那块地空着,种棵树好。”也许父亲不会想到十多年后,他的儿子会为这棵树写文作传;也许在旁人眼里,一棵普普通通的樟树不值得如此小题大做。然而,在我看来,这棵樟树不仅已成乡亲们纳凉、聊天的场所,而且已成为父亲的化身。父亲的生命在樟树中延续,父亲与樟树融为一体。只要樟树在,父亲就在;只要樟树在,儿对父的思念就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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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波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