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道无难 

　　“听风听雨过清明”，听的是杏花雨，听的是杨柳风。还有那艳黄的迎春，鲜红的山茶，如雪如潮的梨花。一年中最是清净明洁的景物都呈现在这个特别的时节里。 

　　人生中很多美好的东西也存放在这个时节，绽开在这个时节，被我们纪念缅怀。 

　　记得那年那天清晨，匆匆离家去外地出差。客车驶上高速不久，手机便响了，是家里的来电。莫不是自己拉下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我疑惑地按下接听键，耳畔却传来儿子的哭泣声，连忙问：“豆豆，你怎么啦？”电话那头他抽抽噎噎地说：“老爸，你说话不算数，怎么不和我说再见就走了。”其实，我没忘了昨晚的承诺，只是一大早见他睡得正香，不忍心叫醒。好不容易安抚好小家伙，挂了电话。抬眼望着车窗外广阔的原野，鼻子有点酸，心里面却暖暖的，为了这个大大的世界上有一颗牵挂着我的小小心灵。 

　　不由又想起很多年前的一幕：也是清晨，也是个四五岁大的孩子从床上蹦起来，只穿条小裤衩，冲到窗台边，向着楼下那个一身戎装的魁梧身影招手，哭喊着：爸爸，再见！ 

　　童年的印象里，我的父亲总是很忙碌，每天很早就去军营，很晚才回来，还常常出差。我以复杂的心情对待他的出差：既舍不得他离开，又希望他能像往日一样带回好看的图书和好吃的糕点。 

　　不过，即使没有书和糕点，我也喜欢和他在一起。喜欢和他一起泡澡堂子，他使劲给我搓背，搓得我哇哇乱叫；喜欢拉着他热乎乎的大手散步在黄昏的海岸边，看着静静的军港灯火闪亮。 

　　很多年后，当我牵着豆豆的小手，漫步在都市的夜色中时，还常常会想起从前那海岛上清凉的夜晚和海岸边一大一小的两个身影。 

　　长大以后，开始上学和工作，从父母身边逐渐远离，那份对父亲的依恋仿佛随着年龄增长变得渐渐淡化了，而父亲也终于因病离开了我们。这些年，每当想起他，总会觉得心里空空的，仿佛是失落，又像是遗憾，说不清楚。只是常常记起他的和蔼与温厚，并尝试着传承那份温暖的慈爱，给自己的孩子。在育儿的辛劳中，慢慢体味着生活的甘苦，累积起人生的感悟。

　　生命无常，一年多前，深爱的儿子竟也患病不治。这世上我所爱所牵挂过的，也是爱过我牵挂过我的两个男人都先后离开了，消失在清明的烟雨里。

　　整理儿子遗物时，在他的书桌抽屉里，发现一张折叠着的蓝色纸片，上面用红色水彩笔写了一行字，是儿子稚嫩的笔迹。那行字写的是：“生日快乐！豆豆爸爸”，他不会写“爱”字，就画了一颗小小的心来代替。纸卡是他准备送给我的生日礼物。 

　　在泪光里，儿子那张胖乎乎的小脸，那一双笑起来就眯缝在一起的小眼睛，那扭着小屁股跳舞的笨拙身姿，那草地上奔跑翻滚的快乐身影，像电影画面一样闪回着，流光溢彩着。我忽然发觉从前那些平平淡淡的日子，竟然是那样的明丽缤纷，让人刻骨铭心。 

　　一颗小小的红心里，有着对父母纯真而热烈的感情，他能感知到你对他的关爱，他用他的牵挂和依恋来回报你，直白无畏，纯洁无邪。

　　那一刻，我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其实和豆豆一样，我对父亲的爱，在心里从来都没有消失过。只是，年龄世故让我失去了曾有的那份纯真，失去了豆豆那样的勇敢，没有在父亲活着的时候，告诉他：“爸爸，我爱你！”留下了一份无法弥补的遗憾。

　　豆豆和爷爷安葬在同一个墓园，相距不远。

　　杏花烟雨的清明，美丽的记忆如雨中花瓣一样缤纷飞扬。放两枝山茶在一新一旧两座墓碑前，祈祷那份纯真的牵挂永远如花香般陪伴着我，祈祷那份温暖的慈爱永远像春风一样抚慰着我，也祈愿我们的人生都能遇见更多清净明洁的风景，都能珍惜纯真美好的感情。 

　　离别墓园，恍惚间，看见一大一小两个熟悉的身影依偎在美丽的花树丛中，向我招手。我忍不住热泪盈眶地朝着他们挥挥衣袖，在心中道一声：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