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存 四楼阿菊,三楼大妹,两家人是这幢老楼房的老邻居。阿菊有三勤:手勤、脚勤、口勤,谁家有点啥事,她比谁都来得快,伸出援手相帮。大伙儿都称她是福星,只要有她在,一切安好。平时,阿菊和大妹一起买菜,一起逛街,一起在网上淘宝,关系十分融洽。 大妹要去宁波住院,行前阿菊敲开门,手里拎只马夹袋,装有苹果和糕饼若干,用她的话讲:“高高兴兴去,平平安安回。” 大妹开刀住院,她丈夫也突患眼疾,住院,家里一下子乱了阵脚。阿菊不声不响地出手相帮。大妹出院那天,她早早地等候在门口,指挥几个大男人将躺在活动车上的大妹抬到三楼家中。 大妹躺在床上不能动弹,阿菊一日十八趟下楼探望。她信佛,不杀生,但为大妹破例了。去菜场买了鸽子,杀好、炖烂,送到床头,一口一口地喂,嘴里还念念有词:“多喝白鸽汤,伤口好得快。我还放了你爱吃的香菇呢。” 我是去探望大妹的时候,与阿菊认识的。她剪了齐耳的短发,个子矮矮的,头大大的,嘴阔阔的,手白白的,声音脆脆的,笑的时候,左右摇摆,像极了不倒翁。她系着一身围裙,有时是绿色的格子,有时是粉色的格子,前面有一只口袋,贴着卡通的布艺熊。我们虽说在年龄上相差四十岁,但说话没有隔阂,很谈得来。 一日午后,我们聊天。阿菊说小时候喜欢官兵抓强盗的游戏,几个孩子疯来疯去,肆无忌惮,学习也轻松。她对于小学时候的老师和学习的氛围很怀念,突兀地冒出一句来:“哪像现在的孩子,活脱脱的苦行僧。” 阿菊少了半颗门牙,是小时在游戏中磕落的。幸好遇到一位高明的牙医,为她补得天衣无缝。我夸她的牙好,她就悄悄地告诉我:假的。 阿菊以前在供销社的布店上班,在凭票供应的年代,她总是自己贴上布票,帮助一些家里孩子多的人家。这些人有的成了几十年的朋友,至今还念叨着她的好。阿菊自己学裁剪,会缝纫,丈夫和孩子的衣服,几乎都是她做的。如今孩子大了,自己也老了。一个人的时候,翻看那些旧时的衣物,那些细密的针脚,轻声地叹息,又无限地欣慰。 她的丈夫姚先生是个文化人,当过老师,做过文书。也许是工作的缘故,很少做家务,每日的饭菜,都是阿菊准备的。阿菊烧的菜,似乎很合丈夫的口味,以至于他到别处出差,总觉得吃不好,总说家里的饭菜才香。 姚老师退休后发挥余热,又工作了一段时间,才真正退居家里,过起了儿孙绕膝的自在生活。他写的文章,看似平淡,却意味深长,十分耐看。这些年姚老师腿脚不灵便,很少下楼,可稿子却没少写。阿菊就成了他的腿,上街买菜,给他寄信,取汇款单。姚老师也越来越依赖阿菊,才走开一会,就打电话到处找人,一副慌兮兮的样子。少年夫妻老来伴,看得叫人艳羡。 那天,我买了一些蟹放在大妹家,准备腌咸蟹。刚好有事耽搁了,等我回去拿的时候,已经全部都搞好了,放在脸盆里。大妹说,是阿菊阿姨帮你剪开腌好的,她的手都起泡了,还耽误了给姚老师烧饭呢。我拿回家,妻子吃了之后,连声说味道好极了。我为了表示对阿菊的感谢,记起她曾说起姚老师眼力不好,需要放大镜,我就买了一个送给她,据说这个放大镜他们夫妇俩都很喜欢。但我没有想到,她居然把钱让大妹带给了我。我要去还,大妹说,她就是这样的人。 楼下有一个花坛,夏天的茉莉,春天的杜鹃,冬天的茶花,秋天的菊花,还有鱼腥草和白毛夏枯草等药材,简直就是百草园,一年四季开得热闹。这个花坛,是阿菊一块砖一块砖捡来垒砌而成的。还用铅桶盛来泥土,将里面填满。这些事,是大妹东一句西一句告诉我的,阿菊又左右摇摆地笑,大家都出力的,大家都出力的。 阿菊已八十高龄,整日里脚步轻盈地上楼又下楼,笑声不断,那磕落的半颗门牙时隐时现,在我眼里,又增添了无穷的童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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