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纪大 1960年,我在农校读书。学校每星期有一天的劳动课,除此以外,上半年还有连续一个月的夏收夏种,下半年又有连续一个月的秋收冬种。虽然农业生产劳动占去了大块的读书学习时间,但教学任务还是要完成的,于是,老师挤课时学生开夜车成了理所当然的事。那时候,无论读书还是劳动,我们全身心都在超负荷运作。 正值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同学们每天处于半饥饿状态,我常常感觉浑身没有力气,而且晚上睡到后半夜就莫名其妙地发热,辗转反侧,难以成眠,不久,腿部和面部还出现了浮肿,手指一按就留下一个深深的凹印,久久不会平复。那年寒假,我是带着病痛回家的,其他同学也差不多。 回到家后,母亲看到我的病样子急坏了,她详细询问了我在学校里的生活状况后,冒着严寒到邻村的老中医地方求医问药,医生告诉她这是“欠吃少睏”造成的浮肿病,用现在的话说就是营养不良,劳累过度。 虽然不是什么大病,虽然家里贫穷,但母亲还是决意用自己的方式把我的身体调理好。每天一早,她用两碗米加一拗斗水煮粥,等我起床时,一碗热气腾腾的粥油就端到我面前,香醇绵滑的粥油一入口,我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人间美味。粥油就是煮粥时浮在表面的一层黏稠的米浆,冷却时有点像豆腐皮。母亲说,一镬粥的精华都在这碗粥油里了,它最补身体。 舀出粥油以后,母亲在粥镬里加入咸菜或青菜,作为我们母子两人的饭食。 两碗菜粥入肚,过一会儿就又感到饥饿,为此,母亲想办法买来五斤“擦米衣”,加点番薯干粉,在镬里炒熟炒香,叫我肚子饿时吃两调羹。“擦米衣”的味道有点苦涩,而且容易引发便秘,加进番薯干粉以后,味道就好多了,也不会便秘了。“擦米衣”是什么东西呢?大家都知道一粒稻谷的外壳剥下来就是砻糠,它里面还有一层包裹米粒的种皮,我们称之为米衣。过去,鄞西农民习惯于用木砻磨谷,使米与谷壳(砻糠)分开,再把米倒入捣臼里,用捣子头(木杵)搡擦,使得米与米衣分开,最后用竹筛筛出米,“擦米衣”的名字就是这么来的。 渐渐地,我的浮肿消退了,身体也慢慢有了力气,但后半夜发热的顽疾还是困扰着我。 有一回,母亲不知从哪里打听来一剂良方,说是用竹油可以治疗半夜发热。于是我到山上去砍来一株当年生的淡竹,锯成一节两管的竹段(也就是中间有节头,竹管两端无节),用文火灼烤,竹管两端就有青黄色透明的汁液流出来,端口下各搁置一只小碗接流下来的液体,这种液体我们叫它竹油,喝进嘴里淡而无味,但有一股淡竹特有的清香,喝过几次后,半夜里果然不再发烧了,当时感到很奇怪。多年后我自学中医,看了医书后才恍然大悟,原来竹油具有清热祛火的功效。 经过母亲的精心调理,寒假过完,我的病好了,身体也恢复了元气。粥油、擦米衣和竹油,并非名贵药材,也非高档食材,但在困难时期,不识一字的母亲就是用这种民间土法调养好了我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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