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石 一桌10人,加邻桌4人,个个凑齐,气氛就如一坛陈酿的酒,喝着喝着就上劲了。 三十年后重相聚,时间的痕迹清楚写在每个人脸上。这个年龄段的人,只合远观,不宜细究,打远处看还生猛光鲜着,走近便露了破绽:皮肤松了,沟壑多了,头发枯槁稀薄如秋后的草。待到握手相拥,才恍然想起:“你是那、那谁、谁……”经重逢的甘霖一冲,尘封三十年往事,渐渐清晰起来。 这是战友何兄的公子的婚宴。 电话里,何兄说得贴心:“我们兄弟间就不要礼来礼往了,就是趁儿女大喜日子聚聚,叙叙,三十多年了……喜糖过两天送过来……”人生如梦,三十年弹指间,人生那段最光鲜岁月风一样翻过去,转眼儿女都成家了。 三十年前,我们比舞台上的新人还年轻,满脸青涩,目光纯净,流露着对外面世界好奇和军营生活的向往。当火车和军用大卡把四百来号人从温暖的江南滨海拉到苏北平原北缘那片荒僻的滩涂上,零下6摄氏度的低温给了我们一个下马威,出门时个个衬衣套新发的军装,到驻地一下火车,发现都臃肿了许多,绒衣绒裤上身了,有的甚至穿上了棉袄。比气温更让人心寒的是一望无际的芦苇荡,举目枯黄,荒无人烟,连绵的枯苇在萧瑟寒风中起伏、嘶鸣。老兵告诉我们,这里是军人锻造工场,我们将在这自然封闭、与世隔绝的环境里训练、生活一年。之后,我们中的大部分人将被分配到正规部队,履行余下三年服役期;留下的,则要在这荒莽之地再待上三年,直至退役。 营区包括三横六幢低矮平房和一片偌大训练场,一条营道把营区从中间隔开,一圈新栽的荆条篱笆把整个营区围起来,形成一个相对独立的区域,营区外就是茫茫芦苇荡。四百来号人被平分到四个集训连,彼此相距十余里,绵绵的芦苇荡和密布的水带充斥其间,阻隔了彼此。我们就在这样一个环境里训练、生活,听着军号起床、出操、训练,又听着军号上床、熄灯、休息,日复一日。 苏北平原是典型北方沼泽地气候,冬季奇寒,最冷气温在零下10摄氏度开外,加上湿度大,一落雪一封冻,在操场上训练就跟坠入冰窟一样,皮肤、关节僵硬,又因穿得多,连胳膊、腿脚都伸不直。夏天又湿热难当,漫天的芦苇帐像一顶致密的绿色大棚,把来自海边的清凉气流阻隔在头顶上,空气是那么黏稠、窒闷。这都还好,最要命的是下雨或冰雪融化后。苏北滩地都是碱性壤土,黏性极足,营区、操场和通往外面的道路都是在泥地上铺层砂砾,天晴扬尘起灰事小,雨、雪后就成满地泥泞,根本无从下脚,寸步难行;操出不成,训练不能,连在营区走动都成难题,一脚踩下去,脚上来了,鞋却深陷在泥地拔不出来……没有比这样的日子更难熬的了。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熬过去。 正如那老兵说的,一年后,我们中的大部分人分配去了青岛、大连,有的上岛,有的上舰;小部分人被留下来,其中包括我,继续着跟苏北的天气、土壤和道路一样艰韧地工作与生活。被留下的大多是工作踏实稳定,表现出色的。尽管想不通、闹别扭、赖床或虎脸给人看,但很快都平静下来,毕竟大家都不曾忘记自己的军人身份与天职。 现在回头看,人生就是个经历,每个人的人生轨迹是由本人的性格、阅历、智慧、情怀与阅世能力书写的,谁也不可能复制他人的经历。你分配去了繁华都市、美丽海滨、孤僻荒岛,抑或被留队,跟芦苇荡厮混四年,都是你的经历。对人生而言,每一份经历都是必然要经历的,并终将成为记忆、或风景,如何掌控经历,不让那些经历在成为过往时后悔,这应该是人生一大命题。 婚典上,当新娘的父亲把女儿的手放到女婿手上时,说的一番话发人深省:“八年前,当你第一次走进我家时,我们就开始观察你:看你的举止谈吐、你的待人接物、你的责任担当……你经受住了这次长考。今天,我们把女儿托付给你,请握紧这双手,一辈子莫松开……” 八年的爱情长跑,最终抱得美人归,当然是种圆满。我们为新郎这八年的表现点个赞,不仅仅因为他很好地完成这场爱的“马拉松”,更主要的是,三十年后,他也到了我们这年纪,回首往事,他一定会为自己这八年感到满意、自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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