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6版:三江月 上一版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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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07月01日 星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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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歌

  ◎思蜀 

  

  我母亲虽然在我10岁时就离世了,但我仍能记起她常唱的一首歌。唱这歌时她总是独自坐着发愣,而当她唱到最后一句“谁知道,雄鸡啼,永别了我的弟弟。永别了我的弟弟,永别了我的弟弟”时,我能看到她的眼角有泪水。

  父亲也爱唱歌。他有空了就唱,我听了他六十多年。他的歌同母亲有不一样的味道。比如,他唱“怒发冲冠,凭栏处……”,唱“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还有一首,他唱起来总是特别激动,留给我的印象也最深:“向前走,别退后,生死已到最后关头。同胞被屠杀,土地被强占,我们再也不能忍受,我们再也不能忍受!亡国的条件,我们决不能接受,中国的领土,一寸也不能失守!同胞们,向前走,别退后,拿我们的血和肉,去拼掉敌人的头!牺牲已到最后关头,牺牲已到最后关头!”到后来,我也学会并能同他一起唱了。只是,他唱起来比我铿锵有力。 

  父亲平时同我聊天,除了生活中的琐事,说的多是一些古诗古文,如文天祥《过零丁洋》,如张溥《五人墓碑记》。但七年前,九十八岁高龄的他已卧床不起的时候,有一次我去看望他,他却突然与我说起了歌:“你知道我最喜欢哪一首歌吗?”“我知道,《牺牲已到最后关头》。”于是,父子俩一起轻声唱了起来:“向前走,别退后……” 

  “这是我当年在军队中唱的,那时,我们的军队……”他对我说起了往事。 

  我本来就知道父亲当年是军人,但如此详细地对我说军中往事,这还是第一次。 

  那是抗战胜利前几年,父亲任某旅上校军需主任,他的部队参加了保卫滇缅线、反击日军的战役。他跟我说起记忆中的一次次战斗。他不是战斗人员,甚至从没有拿过枪,但他为每一次战斗准备着军需给养,他听着无数个从前线传来的壮怀激烈的英雄事迹。他说,每一次新的战斗开始前,他会和战友们唱起这首歌;当听说那些原来熟悉的战友牺牲了,他也会和战友们唱这首歌。特别刻骨铭心的是有一场大仗,他们旅里的一个团被日军包围了,父亲他们为这个团准备的后续给养没法补给上去,直到援军到来,打退日军,终于把弹药食品等物资运送过去时,这个团已经用不上那么多的补给了———全团一大半官兵阵亡,听说团长临死前还向部下高吼着“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的诗句;父亲的朋友、战前刚在一起开过会的该团军需官,也失去了一条胳膊……说不清有多少个血肉之躯倒在那片战场上了,那时父亲只能在心里用歌声纪念着烈士的英灵。那一千多个日日夜夜,当夜深人静,他偶尔也惦记远赴福建乡下避难的家人的衣食,惦记留在宁波请亲戚抚养的一个女儿的安危,但更多时候,伴着这首歌,他做梦也随前线的将士们冲锋陷阵。终于有一天,当获悉已彻底粉碎了日军从西南面封锁和进攻中国大后方的企图、并已将日军赶出中国西南大门时,军营里衣衫褴褛的战士们一起唱的,还是这首《牺牲已到最后关头》。父亲说,那一段舍生忘死的岁月,在他心中刻下了永不磨灭的印痕。 

  我想象着我父亲、这个当时才三十几岁的年轻军官会有怎样的英姿,可是父亲继续往下说:“等到胜利那天,我们一家团聚了,但你的姐姐还是没有了……”那是1945年秋,父亲从大西南、母亲带着我的几个兄姐从福建回到宁波老家会合,却得知,托养在宁波城里的我的那个才两岁的姐姐,和她的养母一起惨死在日军的细菌弹中……“那以后你娘不知从哪里学会了《永别了我的弟弟》这首歌。后来她就只唱这首歌。” 

  我的父亲母亲,原来你们有着这样惨痛的经历啊!父亲在离开人世之前,把他珍藏了一生的心书向我翻开了,让我细细阅读;把他爱唱的歌真正教我了,让我继续传唱。但我确信,今天的母亲们,决不会再续唱我母亲常唱的这首歌了。而父辈们的付出承载在这首歌中,将会永远让我们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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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波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