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春亮

　　她边洗碗筷边拿眼偷偷瞄凌子。凌子正坐在电脑前噼里啪啦地忙活。她本来想张口的，但话到嘴边却止住了。现在张口，有点没眼力劲，得踅摸个合适时机，等凌子高兴了再说，那样成功的几率也许会大一些。

　　前天老伴儿打电话过来，说今年红薯大丰收，再等几日就可以刨了。通话时，电话那头隐约传来几声咳嗽，被她敏锐地捕捉到了，心像是被突然扯了一下，急忙问：“是不是感冒了？可得吃药啊，千万别硬撑！”

　　那头一阵爽朗的笑声，说：“我好着呢，一点事没有。”

　　“哼，我还不知道你，没事你咳嗽啥？”

　　“大惊小怪！活人还能不咳嗽几声？只是看别人一家热热乎乎的，有点眼热，呵呵。”笑得有些勉强。她蓦然觉得眼角热乎乎的，似乎有泪要淌出来。本来想说“我明天就回去一趟”，但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地咽了下去。万一凌子不允许，岂不又要让他失望？

　　碗筷洗干净，她又将灶台擦了擦。凌子也关了电脑，准备上班去。她鼓足勇气张了张嘴，但还是没有把话说出来。她暗暗骂自己窝囊、没出息。一整天，她都晕晕乎乎的，老伴儿的影子一直挥之不去。那么多红薯需要刨，已经６０多岁的人了，每日吭吭哧哧地劳作，连个说话解闷的人都没有。天冷了，穿得暖和不？他不怎么会做饭，冷一顿暖一顿，饥一顿饱一顿，身体怎能吃得消？她暗暗下决心，等凌子回来，无论她是否同意，都得将回家的愿望说出来。

　　孙子出生前几天，她胡乱裹了几件换洗衣服，匆忙登上了开往城里的客车。一晃已有三个多月了，回家去看一下的要求曾提过多次，但凌子一次也没同意，理由很多。她本来就不善表达，被凌子三言两语反问，就更无话可说了。有一次，她小心翼翼地跟凌子商量：“要不我带着孩子一起回老家吧，反正是喂奶粉，回家既能照顾孩子，也能照顾了你爸。”凌子当时正在吃饭，头都没抬说：“不行！你见不着我爸受不了，我见不着孩子就能受得了？再说，老家的路坑坑洼洼，摔着孩子谁负责？”她刚想张嘴解释，被凌子一个干脆的手势和凌厉的眼神止住了：“还有，老家那样的环境适合孩子成长吗？妈，咱一切想法都得从孩子出发，你说呢？”话说到此，她实在找不出更合适的理由，便没再说话。可今天，得知凌子明天休假，她回家的念头再次汹涌澎湃，不可抑制。

　　凌子终于回来了。饭菜已经摆在桌上，凌子坐下后，看到她站在一旁，随口说：“妈，你也吃，趁孩子还睡着。”她赶紧“哎”了一声，仍是站着没动，两只手不断地搓，心跳得很快，手心都出汗了，好在凌子没有察觉。

　　她深吸了口气：“凌子，我想跟你商量个事……”

　　凌子抬起头，直直地看她。

　　既然开口了，索性不管不顾。“天冷了，你爸在家刨红薯———我离开家这么长时间了，明天你歇班，我想回家一趟。”尽管语无伦次，但意思总算讲明白了，她长吁了一口气。

　　凌子没有说话，似乎还微微笑了一下。她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那顿饭吃得很沉闷。凌子吃完，推开碗筷才幽幽地说：“怎么总是惦记那个……老家呢？不是孩子小吗？既然你一心想回，就回去好了，但后天晚上你儿媳妇上夜班，你得赶回来呀。”

　　天还没大亮，她就起床了。怕耽误凌子的瞌睡，没敢开灯，静静地穿好衣服，收拾行李，胡乱洗了一把脸，拢了拢头发，便逃也似的出了门。７０公里的路程，着实漫长。客车在小镇车站把她吐出来，她没顾得上停留片刻，一溜小跑就回了家。

　　大门紧闭，老伴儿竟然没在家，她有些失落。打开门看见院子里整整齐齐码放的柴禾，她很快就释然了，也许老伴儿还在地里忙活。做顿可口的饭菜等他吧，给他一个惊喜。放下行李，她开始洗手做饭，心里禁不住暖暖的，一股欢快的气息在胸腔里跳动。

　　“他婶，喊你，你咋不应呢，只顾低着头往家蹿，哈哈。”听到院子的脚步声，还没待回头，就传来隔壁李婶的大嗓门，“你怎么回来了？今早天没亮，你家老头儿就进城了，说是去看孙子。哼！说什么看孙子，分明是想你了嘛！”

　　那股欢快的气息倏忽消逝，她觉得眼前一片模糊，滚烫的泪辣得两眼怎么也睁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