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燕 

　　老家有个专属妈妈的木橱，半新不旧的暗红色，双开门，门下两个抽屉，橱内分上下两层。木橱被塞得满满当当，里面的物什像是不堪忍受极度的拥挤感，时刻准备着破门而出，所以多数时候，橱门是关不紧的，轻轻一碰便会自动弹开。 

　　出于好奇，我曾三番两次地“入侵”木橱，之所以需要“三番两次”，一是里面东西实在太多，没耐心一次性看完；二则妈妈不喜欢别人翻动她的“宝贝们”，有两次刚打开橱门还没摸几下，就被她赶走了。待我探个七七八八后，心里简直失望透顶———里面除了譬如爸爸当年的海员制服、我跟弟弟小时候的毛衣、毛线帽、“一口钟”（小披风），妈妈结婚时穿过的棉袄罩衫等还算有纪念意义的衣物外，其他的基本都既无物质价值又无精神价值：什么我Ｎ多年前穿过的裙子、弟弟高中时甚至更早的Ｔ恤、不知来自何年何处的毛巾毯、牛仔裤、围巾、窗帘、钩织品、大衣、大小不一色彩各异的毛线团……包罗万象到令人咋舌。怪不得，爸爸把它戏称为：你妈妈的“百宝橱”。 

　　令人担忧的是，妈妈还在源源不断地往“百宝橱”里添“宝贝”———我们觉得没必要保留的衣物一经她发现，她便边唠叨我们浪费边在那里挑挑拣拣，然后带着一种幸亏被我发现了的得意神情携“战利品”扬长而去。偶尔，阿姨舅妈那里换季清理衣服，她也会巴巴地跑过去“淘宝”。有几次，我还发现妈妈正费力地从那些不得不扔掉的旧衣裤上拆下纽扣、拉链或橡皮筋，然后通通放进了“百宝橱”的抽屉。不禁在心里感叹：我妈绝对已达到了俯拾仰取的境界！

　　我和弟弟觉得若再任由妈妈这样发展下去，家里迟早会变成垃圾堆的，遂一逮着机会就苦口婆心地劝她别再收集那些派不上用场的旧东西了，浪费时间浪费精力，适当扔掉一些，最起码不要再增加了。妈妈申辩说，很多东西迟早能派上用场的，不过她答应不会再增多了。 

　　有段日子，家里那台老式缝纫机“哒哒哒”地响得特别频繁，“百宝橱”的门也一天被开关无数次。起先我没在意，从小到大，看多了妈妈做些缝缝补补。后来发现，椅子上多了几个碎花布拼接的坐垫，沙发上出现了颜色素雅的靠垫，电视机也新换上了有蕾丝边的防尘罩，不用问，这肯定是老妈的杰作。我们夸赞她的手艺时，她说，这些都是“百宝橱”里的东西变的。我跟弟弟一时无言以对。

　　我一条心爱的半身裙有个部位泛黄，洗不掉，眼看裙子就这样毁了，但那些个随意装点在裙子上的牛仔布五角星让我灵光一闪———剪成星形的牛仔布是缝在裙子上的，大小不一。我想到了妈妈的“百宝橱”。果然不负我所望，妈妈从橱里找出了一条深蓝色旧牛仔裤，颜色跟裙子上的五角星一模一样，然后裁下一块剪成适当大小的星形，覆盖在裙子的泛黄部位，用相同的锁边法密密地缝上去。完成之后，我简直难以置信，那颗“外来的星星”妥帖得好像从来都在那里。这件事让妈妈得意了好一阵子，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她时不时地就把“百宝橱”里的一些“宝贝”请出来，或改头换面或临危受命：那些毛线团被钩织成了马桶垫和桌子椅子上的脚套；我十年前的一条纯棉碎花裙变成了女儿的两条睡裙；女儿那条备受夸赞的藏青色呢子背心裙来自于一件款式过时的呢大衣；我帆布包的拉链坏了，裙子上的皮筋松了，妈妈便从“百宝橱”的抽屉里随意拿出两样，给换好了；侄女崭新的黑色连衣裙胸前摔了个破洞，妈妈做了个黑色蝴蝶结缝在破洞上，蝴蝶结取材于一件与连衣裙相同材质的吊带…… 

　　其实我们早就发现，“百宝橱”里的东西消减了一些后又悄悄地增多了，唉呀，只要老妈不再另外鼓捣个“百宝橱”出来———有这一个已足够，就由她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