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蓓莉 第一次坐夜行火车,正值青春年少。北方的夜多情,白马寺前懒懒的夕阳迟迟不肯离去。火车在燥热的夏夜里奔跑,城市的繁华渐渐远离视线,闪过车窗的是逶迤的玉米地。车厢内混杂着各种声音,各种气味。黑夜真正降临时,喧闹也逐渐沉寂,我居然一路睡到了水汽淋漓的南京。真是一场失败的流浪啊,我甚至来不及想象,小说里忧伤的女主角如何在凄迷的夜色里,抵着车窗簌簌落泪。 始终认为,坐火车要比坐飞机更像旅行。虽然飞机缩短了两地行程,最大限度地利用了时间,在云端还能看到不一样的风景。或许潜意识里,我更习惯步履迟迟的慢生活。 后来,喜欢驾车出行,从宁波周边到省内短途,不可抑制地越走越远。 那次自驾福建,称之惊心动魄毫不为过。 一路南下,刚到福建境内,就遇上福清至福州高速路段拓宽施工,几百辆车子排着长队,走走停停之际,不幸发生刮擦事故。在沙尘滚滚的异乡,饥肠辘辘地坐等交警处理、保险公司查勘。对方得知我们人在旅途,没有要求我们一同前往4S店,更没有要求我们事先支付维修费用,只留下一个银行账号,说日后只要收到他们快递过来的发票,把钱打到账号就可以了。 收拾了心情重新上路,到厦门已近午夜。次日在岛上流连,自是风光无限。那天傍晚,我临时起意,何不趁着夜幕尚未降临,赶到南靖,去田螺坑土楼近处住宿,也好有更多时间饱览土楼风光? 按照导航提示,厦门距离南靖田螺坑土楼群也就百余公里。倘若以60公里时速行进,不到21点便可到达。于是安心上路。后知后觉证明,贪黑赶路,过分依赖汽车导航,都是自驾大忌。 过了漳州,进入南靖地界。路标显示距离田螺坑土楼群还有近百公里,导航仪却告诉我们仅余30公里路程了。稍作迟疑,我们还是信了导航仪。 天已经黑透。脚下是一条年久失修的山路,狭窄得仅容一辆车子行驶。四顾已无人家,偶有小货车颠簸而来,便只能贴着山坡让路。夜黑如墨,仅有车灯照亮眼前几米山路。当距离目的地12里时,我们遭遇了一处塌方的陡坡。黄泥黏稠如浆,一辆小货车陷在泥淖中。司机轰着油门,车轮在泥泞里打转,尝试几次以后,终于成功驶离。先生向货车司机询问后,才得知,这是一条早已废弃多年的省道,当地司机仗着货车底盘高,为节省时间才敢走山道,一般小汽车是不敢进山的。 既然目的地近在咫尺,我们还是决定冒险一次,试图冲过泥潭。溅起无数泥浆后,车子趴在泥泞里再也动不了了。货车司机闷声不响地打着手电,找出一根尼龙绳准备帮我们拖车。货车在前刚一开动,“拉钩”突然滑出。原来,黑暗中,拖绳错拴在了U形助力油管处,导致油管破裂,方向盘锁止。 打电话求助保险公司,联系拖车公司。对方得知我们地处深山,十分诧异,要求我们打开车灯原地等候,拖车从县城过来约需一个小时。 今生最为惊心动魄的一个小时,在异乡的荒山野岭里。后悔、害怕、担心,各种情绪纠缠着,我终于哭出声来。先生不住地安慰我,一路惴惴不已的儿子也表现得极为镇定,他打开汽车天窗,突然大叫:“看!天上的星星!”这是怎样的夜啊!满天星斗缀在初秋的夜幕里,万籁寂寂,星空烁烁,惊惶的心渐趋平静。先生更是调侃:“若不是错误的决定,哪有机会来福建深山欣赏最美丽的夜空啊!借你一个肩膀靠着,发发诗兴吧!” 拖车明亮的灯光远远地晃过来,渐行渐近,我的心才复归宁静。司机说此地已是闽西与粤东交界地,翻过前方山岭不远处就是广东梅县,他不明白我们何以能在坎坷不平的山路中持续前行几十公里却不知回头。满身泥浆的三个人,背着行囊,在异乡灯火阑珊的街道找到安顿之处,已是凌晨2点。 终于看到恢宏壮观的田螺坑土楼群时,瞬间抚平了来路的仓惶。站在风雨不倒的土楼里,遥想客家先民南迁,既要融入当地山川,又不敢彻底敞开襟怀,这一路,他们的肉体与灵魂都备受煎熬———乡那么远,愁又那么深。 行到水穷处。我只是一个看风景的人,每个景点都给我新的领悟,就让我一直在路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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