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玉毅 故乡,是我们记忆里的某个“情感地标”。 我的故乡是浙东一个叫童岙的小山村。这个地方很小,小到放在县市级的地图上,它都不会比芝麻更大,但于我的童年而言,它却是整个世界,读初中以前,除了去外婆家,我的足迹很少踏出这个村庄的地界。这个地方很穷,穷到远近闻名,镇子里的人提起它,皆会流露出讳莫如深的表情。外乡人到了此间,说山里的空气真好,要是能长住就好了。但是谁也不曾真的住下。从那时起,我便明白了故乡的贫穷与落后。 但狗尚且不嫌家贫,何况是人?对于故乡,我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情感。在西安读书的那几年,每到寒暑假,耳边便会响起一个声音,好似在催促我早点回去。这让我想起山岙的那棵百年枫香,像一个上了年纪的老者,目送我们远去,又盼着我们归来。 除了穷,故乡最大的特点是古老。早在七千多年前,便已有越族先民在此居住,春播秋收年复一年,造就了一处文明的发祥。发现于上世纪70年代的童家岙遗址便是因故乡而得名,遗址出土丰富,以石器和陶器居多,另外也发掘过船骸。当地人因其土质肥沃,管它叫“西湖田”。曾经有位考古专家跟我说,童家岙遗址和河姆渡遗址是一个类型的遗存。 专家的一席话,激起了我身为故乡子民的骄傲。至于故乡的风景,自然是美的:青山环抱,翠屏如围,仅一条登山步道便吸引着无数游人前来。沿登山步道往上,有神仙脚印、木勺潭顶、静远石诸般自然景观,也有犁头岙、亚雀岗这样的人工水库。在这里,弥漫天空的有时是雪,有时是野菊或蒲公英的种子,当秋天来临,和老人的头发一样白的,还有经霜的枯枝。作为我人生画布上最初的风景,故乡为我收藏了一个纯真的年代。而我似乎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汇来表达对它的复杂情感。 我的记忆向来是贫乏的,就跟我的表达一样,这与故乡的土壤很不相称。故乡的土壤能孕育水稻、毛竹和杨梅,而我的记忆除了些许零散的往事,几乎寸草不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也变得怀旧起来。当我再一次回到故乡,它已经改了装扮换了容颜,旧有的青山绿水不是被挖便是被填,我甚至来不及与它合一张影。记忆里的故乡越来越远,也越来越陌生。我试图回忆起什么,却是如此困难———往事残缺不全,比空白更令人心痛。我不知道,究竟是故乡走得太快,还是我走得太慢。 记得小时候,我最大的志向就是像愚公一样,把屋前的大山移平,让村里人能看到山外面的世界,或者造一座立交桥,把故乡变成想象中城里的模样。可是如今,我更希望能为故乡植一棵树,别让它失了我从前的印象。 梦里曾见儿时的山,而山已不是旧时的模样。所以我只能乘着记忆的扁舟,在稻穗弯腰低语的瞬间,在晒谷场米黄色的草垛里,在被一片闲云搅乱方寸的池塘中央,在油菜田黄白相间的期盼里,在一切有关乡村和泥土的召唤声中寻找,寻找心灵深处那个旧乡的影子。 总第5942期 投稿邮箱:essay@cnnb.com.cn 配图 沈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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