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蓓芯

　　晚饭后出去溜达，沿街的小店橱窗里挂满了轻薄飘逸的夏装，花红柳绿一片，引得人不由放慢了脚步。 

　　“美女，美女，进来看啊！有新到的夏装。”一个女人捏着手机倚门招手。 

　　我迟疑地停下脚步。女人对自己的容貌天生敏感，彼时晚风吹拂，我想我额前的几缕白发定然昭然在目，几天来备受牙疼折磨的脸色定然憔悴不堪。我茫然四顾，一时怔在那儿。倒也不是为自己时至今日还能享受“美女”这一头衔而受宠若惊，而是被老板娘那一声气定神闲、理所当然的叫唤给怔住了。她笑眯眯地站在那儿，身子前倾，捏着手机的手又摇晃了几下，那么地确定无疑，那么地情真意切：“美女，进来看看嘛。” 

　　我不禁失笑！ 

　　似乎上世纪８０年代之前，美女的称呼还专属于王昭君们———家喻户晓的古代“四大美女”，那是有底蕴有来历的称呼，平常人等岂可乱用。倒是有一溜情窦初开的小男生悄悄地在班级里搞一场选美大赛，评委即是他们，弄出个“班级四大美女”、“学校十大美女”，也算是一场小规模的民间选秀活动。这“四大美女”、“十大美女”若知晓后，必是表现得义愤填膺，仿佛入选了美女行列，就意味着与“品学兼优”划清了界限，可心下却没一个不暗暗欣喜的。 

　　待到改革开放的春风一吹，走在时尚前列的南方都市街头一时涌现大批年轻貌美的女孩子，她们大多充当公司前台、文秘，酒店餐厅的咨客……人们统一称呼她们为“小姐”，“小姐”这一陈旧的称呼最初是带着时髦新潮味儿和对女性的赞许而为人所推崇，然后就迅速蔓延开来，到后来，几乎到了没有任何年龄财富职业限制的地步。可是好景不长，“小姐”这一称呼渐渐被赋予了某种隐晦的含义，变得不受人待见了，正经女子开始不悦。而商人总是善于察言观色的，大概某一天，突然地，服装街的小商贩们招揽生意时，开始逢女必叫“靓女”。“靓”的意思即年轻漂亮，这一称呼的意义单纯美好，五十岁以下女子都能欣然接受。 

　　只是“靓女”一词带有明显的粤地方言特色，普及到全国那就是“美女”了。

　　我是一个姿色再平常不过的女子，青春年少时也常引以为憾事。但自三十五岁后，竟屡屡被人呼为“美女”，没来得及欣喜若狂，却发现美女早已遍地开花，原来人家也就这么一说罢了。所以，青天白日的，如果有人叫你一声“美女”，可千万要淡定，不过一称呼而已，差不多和“小王”、“大李”同等级别，用不着耳热心跳一番。 

　　比如单位里有高龄而和蔼的男领导，指派工作时总爱说：“某某，这件事快点完成，美女等着要用。”“某某，给你个机会，把东西给美女送去。”很亲民，很温馨的工作方法。 

　　女人扎堆的地方，一串稀里哗啦的笑声中总伴着几声“美女”，“美女，逛街去吗？”“美女，这头发哪儿做的？”男同胞若听见了，想要回头来一场惊艳，估计概率不会很高。 

　　三八节被请吃饭，一桌上坐着的是清一色女子，而邻桌一拨一拨前来敬酒的男士，都是如出一辙的开场白：“各位美女，来，敬一杯，敬一杯……”环顾左右，座上女人年龄从三十至五十不等，怎么看，皆是一副家常的主妇姿态。好在一众“美女”倒也气定神闲、落落大方地干了这杯。 

　　网络上更是消停不了。博客论坛中，也常现此类留言，什么“文美、图美、人更美”，什么“某某美女，又来露一手啦”，还有不客气地直接上“美女私房菜”，“美女游丽江”……简直让人晕头转向。 

　　有一日收到一短信，说拟召开二十周年同学会，建了一个ＱＱ群，欢迎加入畅聊。人到中年，总有几分怀旧，马上加了进去。群里人声鼎沸，煞是热闹，果然“汪美女”、“方美女”……此起彼伏，图文并茂。 

　　天，不看也罢！ 

　　想是美女这一称呼也盛行得够长久的了，“美女”泛滥的时代，“美女”们也有点听觉疲劳了。现在，这声“美女”的招呼就被我视作虚伪的招徕之词，假意的讨好之言。 

　　回家一抱怨，老公则在一旁揶揄道：“那叫你们什么，大姐？阿姨？大妈？回头又不乐意了，又说受刺激了。” 

　　一想倒也是，在一个新的更贴切、更贴心的称呼横空出世之前，“美女”这一称呼我就暂且受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