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庆杰

　　这个傍晚，我带着篮球又来到运动场。透过那层朦胧的毛玻璃，乌云翻滚着向东南奔涌。轰隆隆的雷声从这头碾到那头，在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之间和无比悠远的山谷里回荡。一如巨人在天庭翻箱倒柜。雨却迟疑着，不知在等待什么。风从四面八方聚拢来，时而轻抚着你时而摇撼着你。我像一片轻飘飘的落叶，朝着故乡的方向缓缓归去。每当想起这奇异的夏风，只要走到桥上，谁都能望见这段岁月在潋滟的波光里留下的倒影。

　　穿黄色Ｔ恤衫的少年把崭新的自行车泊在跑道内侧，走近篮球场边目不转睛地看你投篮而满脸都是跃跃欲试的渴望。我望向四周，发现每一块篮球场地此时早已被一群稚嫩的学生占据了，或者聚集了许多同样热爱运动的年轻人。虽然猜不透究竟是什么缘故吸引了他，但我还是微笑着招呼他一起加入。没过多久他便略带疑惑地问我，你的投篮怎么这么准？是啊，在篮球场上都奔跑了十多年了呢。可是，我没有解释却温和地反问他，你是这里的学生吗？他回答说是的。说着话的他有些懊恼，因为每次出手总是投不中，而你将完成一圈快要到达胜利的终点。不要心急，锻炼着水平就会提高的。时间在流逝，再也无法借昏暗的天光判断飞翔的篮球到底有没有投进玻璃篮板上的篮圈。他忽然说，要下雨了。我淡淡地说，好的，我再坚持一会儿。 

　　豆大的雨点落了下来，灰白色的塑胶场地顿时变得斑斑驳驳，留下密密麻麻的黑白相间的印记。我犹豫着不肯离去，依旧在点点滴滴的雨地里运动。但还是忍不住抬头仰望，天空好像被灰黑的墨汁皴染了，被夜色全笼罩了，远远近近一片迷濛。一起在做运动的人们早已躲进屋檐。那里有白发苍苍的老者，还有牙牙学语的孩童，晚饭过后都不约而同地准时来到这里散步，他们是附近小区的居民。尽管一场不期而至的雨削减了休闲的兴致，但丝毫没有影响他们的热情。你看，他们要么三五成群，要么遥相呼应，愉快而大声地聊着天。媒体里的新闻或者热播的电视剧和家长里短，无一不是信手拈来，无一不是谈笑风生。这一幕热闹的场面，令谁都会对生活或者生命油然而生美好的情愫。而此时操场北面宾馆的几个窗户里迸射出橘红色的灯光，灯光穿过雨帘好像盛开的一朵朵美丽的喇叭花。几个身影矗立在温暖的灯光里一动不动，凝视着前方。他们在楼上看着我，看着我在操场上欢快而自由地撒野。索性到雨地里奔跑吧。没有任何犹豫，也没有什么准备，我义无反顾地踏上了跑道。 

　　天色越发黯淡了，椭圆形的跑道只留下一片暗红与一溜洁白，在无比清凉的夏雨里鲜明而规整地伸向远方。跑道中间虽是坚实的土地，但已遍布洗涤过城市风尘的雨水，所以必须沉稳地踏下每一个脚步。我的心里似乎只有一个朴素的信念：尽可能保持完美的姿势和均匀的节奏，尽可能从容而绅士地完成预定的目标。奔跑吧，内心有一种莫名的力量催促着我。于是，马蹄奔腾，水花四溅。身边的风景像时光流水一般飞快地往后面涌去；而前方的跑道汹涌澎湃地接踵而至。那一道儿暗红一大片雪白的Ｔ恤衫啊，激情四溢地撕开了绵绵雨幕和沉沉夜色，像一道耀眼的闪电照亮前行的方向。这奔跑，让冰冷的雨水立即变得燥热了，让恬静的傍晚立即变得喧闹了，让沉闷的世界立即变得激昂了。刹那间，青年时代的生活影子便生龙活虎般浮现在眼前。

　　我在雨中奔跑着，身后留下了深深浅浅的足迹，但瞬间便被倾盆大雨冲刷得无影无踪。我在雨中奔跑着，冰冷的雨水淋湿了漆黑的头发，但瞬间便被来自头顶的热量烧灼而升华。我在雨中奔跑着，绵密的风阻挡了你的脚步，但瞬间便被淋漓的元气击碎。我渐渐放慢脚步，侧转身子，然后在宽阔的跑道上舒缓地滑行，直到停止，犹如一个巨大的惊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