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泽涵 非常享受攀爬那些海拔低、坡度缓的山,不仅体力吃得消,还能感受到每一个汗毛都在蠢蠢欲动。我下山时走了另一条路,故而得见一座篱笆院,虽不很大,却够宽敞。右起,一口积水的石臼,一口刚洗净的石磨;两间小屋;葡萄架连接着柴房,对面是个棚搭的厨房,一座土灶,一个橱柜;面对面两间砖瓦屋;一个晒场,两边各一棵大树,我不认识,也没问;几个棚,我听见了鸡叫声。 偏正口渴,我便大着胆子去讨水喝。主人是位儒雅的老先生,他招呼我坐到葡萄架下。我来的是时候,他刚磨好豆浆,夫人正煮着。 从纱门望进去,最外那两间是客厅、书房兼卧房,但老先生说,除非雨雪天,否则吃饭、看书、待客都在葡萄架下,夏天好乘凉,冬天有太阳照,风儿也畅快。在乡下,只有春天播种忙点,野水芹、香椿、花节笋等都待采,大自然的恩赐昙花一现,过时一老就糟蹋了。紧接着清明到谷雨,掘笋烤笋,磨粉做青团,采茶做茶,晒梅干菜。可惜今年牛市,眼睛都盯着股票。其余日子就很规律。天亮起床,提水,割草,吃早点,干点农活,上会儿网,傍晚,去村里散步,看人家下棋,谈天,临睡看点书。隔天下田,隔天做手工食品吃。 “真好。”我又忍不住说,“就是怕蛇虫鼠蚁。” “好办,种一圈薰衣草。”老先生指指篱笆外,“本来撒些雄黄、硫磺也可以,但有点毒,怕小孙子碰上了。” 他孙子六岁了,很少住城里,平时就和村里的小孩玩,和大山玩,爬起山来像狼一样。写字、算数、看书都是他自己教的,没让孩子上幼儿园,明年直接去读小学。 豆香愈来愈浓,我已按捺不住。夫人掀了三个粗瓷碗,那舀水勺很别致,一节竹筒打了两个孔,一截木棒横穿过做柄。我呷一口,不放酱油,不放糖,原汁原味。木桌上放着盆很粗的豆渣,不像豆浆机磨出來的那么细腻。老先生说,推磨好,练全身肌肉;豆浆一半喝,一半做豆腐;豆渣也好,可以炒青菜,剩下的去喂鱼。 “你还有鱼塘吗?”我环顾张望。老先生领着我走向最里边。原来是四个牲畜棚,一个住着两头猪,一个住着二十来只鸡,另两个空着,分别养了一头牛、两只羊,孙子练完毛笔字带着吃草去了。那鸡棚旁有一口小塘,养的是塘鱼,水源是活的。他每月去水库钓一次,自己再养一个月,去净腥味。自养鱼肉,千金不卖,除非拿去换别的手工品。老先生有个同学租田建了个田庄,种有不少油菜。他吃的菜油就是用母羊下的一双崽换来的。还有,那两间通风的屋子是给儿女或常来玩的亲友们住的,另两间是储藏室。他家每年要做很多干菜腌货烧酒,还开了个冷柜,宰了牛羊猪冻着。 晒场的树下晾着四口瓦缸,是要做酱菜吧。老先生在下面种了两亩时令蔬果,冬瓜长得太快,准备做腌冬瓜。老先生说腌菜只要时间腌够了,亚硝酸盐含量就低,市场上的只腌了两三天就拿出来卖了。夫人说手艺网上都查得到,但就是个皮毛,细节得自己琢磨,再记下来,可以传给子孙,谁敢说几十年后不会是一种谋生之计呢。 我在靠近山麓的一大片青草肆虐的梯田上,看见了一头牛、两只羊,还有老先生的孙子,他在翻筋斗,浑身是土,又爬到牛背上去。另有两亩田是开出的,茄子、丝瓜、南瓜、葫芦、土豆、番茄、番薯、西瓜,最多的是玉米、豆子,还有几棵果树,其中两棵是桃树,枝头上垂着一个个黄里透红的水蜜桃。 城里的空气、空间、时间、人群密度都成了问题。那些事业有成的人、退休的人、想得明白的人,情愿隐居山野。山田没有祖传的,可以租,赶去城里打拼的本村人极乐意出租,且农村地段盯的眼睛少,租金不贵,每亩年租六七百,一签二三十年。接通水电网络后,生活很方便。我望着天边的云霞想,若能城乡两地而居,走得红尘,卧得林园,那可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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