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慧 下雨天,把很久都没用过的缝纫机拉出来擦拭了一遍。儿子心爱的牛仔裤膝盖上破了个洞,一直挂在衣架上,终于有时间坐下来把破了的地方补好,再缝上了一张喜羊羊布贴。把脱线的枕头套、大张嘴巴的拉链通通修整好,顺便给自己做了一条带荷叶边的围裙。完工后心满意足地翻看劳动成果,线脚依然很直,心里止不住有了宝刀未老的自豪。 裁缝的活儿很多年前就不做了,但一应工具还是舍不得丢开。这台缝纫机还是妈妈年轻时的宝物,妈妈在这台缝纫机上把自己的衣服改给大姐穿,大姐穿不着了再改给二姐穿。我和二姐身材相仿,改衣服这道程序免掉了,算是减轻了妈妈的负担。弟弟小时候顽皮,裤子先磨破的总是屁股部位,妈妈就用厚厚的涤卡布在破掉的部位加固上一个方方正正的大补丁。隔日弟弟从学校里回来便气鼓鼓地不肯穿补过的裤子了,原因是:学校的小朋友说他屁股上有台电视机。妈妈不知道说了多少好话,弟弟也不肯妥协,最后还被华丽丽地揍了一顿。难怪眼下弟弟忆苦思甜想起童年时代的“电视机”时,还有那么一点耿耿于怀。 这台缝纫机在妈妈的手上兢兢业业地工作了多年,等到我学职业技能的时候她又被我搬到学校里。班上大约有三十个女生两个男生,三年后毕业各奔东西,只有少数几个人做了本行,我最好的朋友钱宝莉先开了一家缝纫店且生意红火,我也壮着胆子自行创业。租房子的事情自己搞定,营业执照是爸爸帮我做好的,十来平方米的一间屋子坐落在小巷子里,月租一百元。想起刚开店时的自己不过二十岁出头,甚至连西服也做得不规范,居然也胆大包天地接业务。白天给客户一个老气横秋的范儿,晚上把收好的布料拿到钱宝莉的铺子里虚心请教,斟酌多次才敢落剪。赶上客户加急的衣服,再怎么辛苦也得赶夜工做好。有好几次为了出活,晚饭也顾不上回去吃。妈妈做好饭见我迟迟不归有些不放心了,和爸爸来我的店里陪我。 我的小店隔壁是家羊肉铺子,时常有诱人的羊肉香气不请自来。爸爸有些坐不住了,信步到隔壁和羊肉铺的老板聊天,大谈吃羊肉的益处。十多年前一斤上等羊肉的价钱大概二十元,是我加工两条女裤的手工钱,我开店没多久就买了一只小羊回去给爸爸吃。爸爸很高兴,在单位里小小地炫耀了一番,于是很多人都知道了老陈家的女儿很孝顺。 我其实是个脾气急躁的人,在开缝纫店的几年里也被迫收敛了一些。做得不成功的衣服需要返工,挑剔的顾客需要连骗带哄,原本心高气傲的我在特定的环境下居然无师自通地向苛刻的现实妥协。挣钱不易、生活不易这样的感概也就是在那个时候烙在心底的吧! 和先生结婚的时候,爸爸把我的缝纫机熨斗等一应物件都塞在后备厢里带来了。我笑他不怕麻烦,他倒有他的理由:“你现在人生地不熟,怎么扒饭吃?实在不行就做你的老本行,总不至于饿死在这爸爸妈妈看不到的地方!”做父母的总为远嫁的女儿担心这个担心那个,觉得自己女儿好歹还有个能吃得上饭的手艺傍身,仿佛又松了口气似的。 父亲带来的吃饭家什们最后还是闲置在房间的角落里,偶尔我也对着它们发呆,想一想:假如我一直坐在十五年前的那个巷子的店铺里埋头苦干下去,那现在我将会有另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人生。可惜我半途从原来坐着的地方站起来了,放下了我的本行,生活就转了个方向。我的榜样钱宝莉最终也没有将缝纫店进行到底,她现在做热门的儿童小食品批发,日子过得还惬意。 曾经中规中矩地学了一门手艺,到最后却没靠它来讨生活,其实还是有些伤感的,就像是诚心酝酿了一场漫长的爱情却未能圆满一样。惋惜是有的,遗憾也是有的。多少年后穿着自己缝制的睡衣坐在门前看书被某人看到了,人家问道:“你这身睡衣挺好看呀,哪里买的?”心里是窃喜的,话到嘴边反而成了轻描淡写的一句:“哪里用得着去买?是自己做的,我以前就是做这行的。”有点惘然,有点眷恋。 张爱玲说过:一个人学会一样本事,总舍不得放着不用。幸好我还没有完全丢弃我曾经用心学过的这点技艺!最少为了儿子能开心,平时也得用一用。当他看到床边上补好的裤子,惊喜得不得了:“妈妈,你好棒!”我得意一笑:“那是,这可是妈妈的老本行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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