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广志 

　　日本高野山上，有棵古松，千百年来，不知吸引了多少游人前来膜拜。它的魅力，不仅在于树木本身，而且据说拥有一定的法力：其松叶分三片，极其罕见，若将此叶带在身上，会带来福气。古松的神奇，还在于它有一个神奇的传说。 

　　时间回到１２００多年前，日本大同元年（８０６年）八月，留学僧空海准备从明州（宁波）渡海回国。起航前，他手持密教法器三钴杵，面朝日本方向，高声祈愿：吾国如有圣地，愿三钴降到彼处，归国后必竭力传播。于是抛向空中，三钴杵乘五色彩云，驾祥光，向东飞去，最终落到了日本高野山金刚峰的一棵松树上。此松，被称之为“三钴之松”。

　　关于空海回国的时间和路线，史学界意见尚有分歧，有人认为正史无载，情况不明，也有人推测可能是从苏州出发的，但多数学者认为是从明州出发的。

　　今年暑期，我去高野山调查，重点是三钴之松传说，感受三钴文化的气息。此行得到日本关西大学二阶堂善弘教授的鼎力协助。８月７日上午９点，我们从关西大学出发，约两个半小时后，抵达高野山金刚峰寺。

　　一进大师教会堂，我便被墙壁四周悬挂的２６幅精美绘画《弘法大师行状图绘》吸引住了。其中，第９幅题为“归朝与飞行的三钴杵”，画面展现的是海边，空海和尚以及为其送行的唐朝官民及僧人，周围环绕着苍松与岩石，浅蓝的海水，微波荡漾。身着淡红色僧袍的空海，挥手向大海抛掷三钴杵，一团彩云席卷着三钴，向远处飘去。画中人见三钴飞翔，个个流露出惊诧表情，也似乎带走了他们的祈福。 

　　神奇的历程，美妙的传说，影响着一代又一代的日本人。海拔不足１０００米的高野山，超越了宗派，无论信奉与否，每年吸引上百万的游人，来这里一睹三钴之松的雄姿。

　　高野山道场虽位于山顶处，上面却是一片平坦的山林地。三钴之松，就挺立在金堂和御影堂之间。远望圣堂玉立，古朴肃然，苍松冲天，枝叶有神。走到近处，仔细欣赏，三钴之松四周围绕红色栅栏，下面堆满松叶，不时有游人拾上几片，以作护身之用。

　　两位老年妇女来到树前，读了文字介绍，一位问：“大师从明州海边投掷三钴杵，明州是哪里？”另一位摇摇头，表示困惑。见此，我按捺不住激荡的心绪，马上搭话，告诉她们，明州就是现在的中国宁波，我就是从那里来的。两位老人既惊诧又兴奋。接下来，我们聊了很多空海的故事。

　　离开三钴松，前往灵宝馆（博物馆）的途中，我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事情似的，掉头就往回跑，直奔三钴松。我意识到，所说的三钴之松不是一棵树，而是两棵松树并排靠在一起，古籍所载，或画本传说，都说是三钴杵落在一棵松树上，而景点介绍的实物是两棵。为了确认这一现实，我不得不再回过头仔细查看一眼，事实果然如此，心里踏实多了。

　　空海传说，并非空穴来风，日本保康五年（９６８年）成书的《金刚峰寺建立修行缘起》载：“大同二年（807年）丁亥，八月，趋归本乡。泛舟之日，祈请云：‘我所传学秘密圣教，有流布相应之地者，早到可点之。’则以三钴而向日本投之。则三钴遥飞入云中。”继而，８１６年，空海受赐开山传教时，找到了飞来的三钴杵，同书又载：“为建立伽蓝，截拂树木之间。树夹彼于唐所投三钴，俨然而有。”此后，又诞生了许多空海传记，记载的内容与上述传说基本一致。空海实际回国年份，应为大同元年，而传记中均作大同二年，实则有误。 

　　然而，值得注意的是，关于空海投三钴的地点，早期传本并没有明确记载，多数笼统地表述为“于唐所”（另见《东要记》，１１２６–１１３１年成书），或“于唐土”（《弘法大师御传》，１１１３–１１１８年成书；《弘法大师御广传》，１１１８年成书）等，没有特指为明州。那么，为什么要说是从明州投掷的三钴杵呢？ 

　　明州之说，流传得也很早。１３世纪中叶问世的《弘法大师行状图绘》，以文字附图画的形式，由十卷构成，第三卷中有一节“投掷三钴”，首次出现了明州的地名，与其他传记相比，明确了“唐所”或“唐土”的具体位置为“明州津”。此后，《弘法大师行状记》中也再次出现空海从明州归国的故事，题为“大师掷三钴事”。１４世纪以后，关于大师的传说基本固定下来，私人、寺院抄本及注释文本也越来越多，空海与明州之缘，以及“三钴投掷”和“三钴之松”的传说也就成了人们心中不容置疑的事。

　　历史从来都具有其神秘性，而传说往往又与真实的历史密切相关。今天看来，三钴杵从宁波飞到日本，从物理原理来说是不太可能的事情。神话的魅力就在于此，它不受时间、地点、自然规律的制约，非但能穿越时空，而且是个多维的世界。高野山灵宝馆里展出的国宝三钴杵，无论是否为当时空海的实物，也不管游人们看到的“三钴之松”是否为开山时的那棵松树，三钴飞翔的传说是实实在在存在的，并且不间断地传承下来，以至于在日本密教缘起中，贯穿着一条宁波与高野山之间的飞天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