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慧 我的大姑母年纪只有五十出头,人却十分显老,平原的风把她的脸吹得黝黑黝黑的,干枯的头发因为没有仔细梳理看起来总是乱糟糟的。其实她早先的时候看起来还是挺干净利落的,只不过十年前她的女儿也就是我那24岁小表妹的染病离世给了大姑母无法形容的打击,似乎在那一年她就明显苍老了。 我每年一次回家探亲,都会在养父家碰到大姑母。还是那么黑,笑起来还是那么温和的样子,还是那么不声不响地为她年迈的父亲浆洗衣服被褥。她从来也没有把我这个和她没有一点血缘关系的侄女当成外人,见到我都亲热地拉着我的手切切地问:身体好不好、日子好不好、孩子好不好?然后又低头叹息埋怨我嫁得太远。每当她与我家长里短的时候,糙乎乎的手不停地摩挲着我的手背,我心里总有很温暖的感觉。 我回浙江的日子定下来后,返程的前一个晚上大姑母必定会来我家与我话别。我知道第二天的早上她是要到砖窑里去打土坯的,心里万分过意不去。她历来胆小,即便是五十开外的人了,也不敢独自夜行,矮小的大姑父乐呵呵地充当护花使者兼运输大将军。 一进门先盘点货物,灰色的布袋里是新鲜的赤豆用来给我补血的、小纸箱里是她养的鸡下的蛋给我儿子补营养的、塑料袋里是刚整理好的黄豆可以用来给我做豆浆喝的、还有一只黑色的油纸袋里是腌制得咸淡得宜的鸭蛋。我看着桌上的一堆东西,眼泪都要流出来了,什么也说不出口。在这样的一个人这样的一颗心面前,说什么感谢的话都是浅薄无力的。 我的爷爷今年已经85岁了,老人家原本年轻的时候就有哮喘,现在上了年龄越发厉害了,走上两步路都是气喘吁吁的,加上眼睛也不是很好了,一般情况下他都睡在床上不太起来。可是在我回家的时间里,老人家每天都早早地摸索着起床,煮粥、煮鸡蛋。我告诉他早饭我自己会解决,让他好好休息不必操心,他笑几声点点头。我以为他听进去了,不想第二天还是坚持起来煮鸡蛋。他的理由是我在千里之外吃不到这么香的本鸡蛋,所以在家的日子一定要多吃几个才好。爷爷年轻的时候是公社的会计,打得一手的好算盘,反而是家务活一点也不会做,都是奶奶安排他的生活。奶奶去世后,爷爷一下子就衰老了。我不知道在我嫁到浙江后的那些时间里,孤单的爷爷如何打发自己寂寞的时光。我却在多年后的今天看到了原本不会烧饭的爷爷早早地起床给我煮鸡蛋。饭桌上,爷爷一个劲把煮熟的鸡蛋塞到我的手里,小小的眼睛笑成一道缝:“吃,孩子,多吃几个!”声音很轻,却足以穿透耳膜直抵我的心灵深处,在那里密集成温馨、幸福、感动的一簇花儿! 时光把记忆的长卷切割成无数的片段,很多人从生活的长廊里微笑着走远。有时候,只不过是一些微不足道的物品,承载的却是千丝万缕的亲情。有时候,只不过简单的举手投足之间,附带的却是真心实意的温情。有时候,以为那个曾经在生活中穿行过的人已经无声无息地消失了,不曾想一转身,他依然站在往事的背影里。于是微笑、再微笑、还是微笑! 有情人在身边,一点一滴都是情。有情人在心间,一丝一缕都是情。有情人在红尘,一笑一颦都是情。有情人不必千言万语,执手之间都是情。有情人不必难过,你若安好便是天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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