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蜀

　　走进阿姨房间，看到她穿了一件比较新的衣服，坐在靠门边的椅子上，显然已经在等我们了。

　　正值仲秋，这一天，我和妹妹准备带阿姨、姨夫去外面走走。天气非常配合，前几天还偶有小阵雨，今天竟是蓝天白云、秋高气爽。两位老人坐上车，我们直向九峰山驰去。

　　这已经是老规矩了———每年的春天和秋日，我们兄妹俩会带两位老人到外面走走。我们曾多次去过区行政中心前的花园广场，去过凤凰山乐园前面的广场，去过太河路东、北仑中学以西的河边公园，去过嘉溪那边的古育王寺，这九峰山也不是第一次来了。 

　　姨夫今年９０岁，阿姨也已经８６了。半个多世纪以来，两位老人心中一直有一个无法消除的极大隐痛：６３年前，阿姨难产，接生的医生告诉她，这次手术后，你不可能再怀孩子了。可是，就这样一个宝贵的婴儿，却被带孩子的农妇不小心捂在棉被里夭折了！就这样，两位老人相守着走过了数十个春秋。前几年，阿姨因患脑梗半身不遂，一年后，姨夫也得了轻度脑梗，两位老人住进了大碶的幸福托老院。经过托老院里护工的悉心照料，阿姨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好，一年多后，便恢复了说话能力、会自己吃饭，也可以扶着床行走了。我和妹妹每周去看望一次，知道阿姨特别喜欢大自然，所以见她有一定的行动能力了，就挑春天秋天的好天气带她出去走走。 

　　这次我们出来，又有特别的原因。今年春时，爱外出的阿姨却摇摇手表示不想出去了。看她那病恹恹的样子，我心里很沉重。后来的几个月，由于旧病的影响，她的吞咽功能渐渐退化，慢慢地对吃东西不感兴趣了，因而身体也越来越不好，甚至连话都懒得说了，心里有想法时也只在纸上写几个字来表达意思。眼看着她从一个大胖子瘦成了皮包骨，妹妹和我急在心里却束手无策，只能尽量送一些她容易咽下的食物来喂她。想不到上礼拜去托老院看她，阿姨在纸上写下“要到楼下去，但怕跌倒”几个字。我们连忙推着轮椅一起乘电梯下楼。 

　　到了楼下后，她说“这样接地气”，妹妹高兴地说，您也知道“接地气”这个词啊。后来，阿姨居然说要我坐在轮椅上，由她来推。我从她的话里听出活力来了，立刻扶她站起身来，我自己坐上轮椅，让她推。轮椅上坐的是６０多岁健康的外甥，在后面推的是８０多岁患病的阿姨，妹妹拿出手机拍下了这个十分滑稽的画面。为了让她省力，开始时我偷偷用脚点着地帮她，她发现了就命令说，把脚搁上去。我乖乖地把脚搁到轮椅踏板上。妹妹有时会提醒她该转弯了，让她单侧多用点力，她却不喜欢听别人指挥。来到栅栏前，她说，这里曾种过“延笆豆”（扁豆），我说是的，去年前年都种了，她说，不，三年了。我说今年没种，她说，可惜。我奇怪，她怎么爱说话了？忽然她拉拉我的衣服，指着那边说，一只鸟；看到一个老太太过来，又说，现在记性更差了，这几个人都不认识了；又说，你小时坐在“坐车”（婴儿车）里，我就是这样推你的……阿姨啊阿姨啊，你比前段时间好多了！于是我们和两位老人约好，一周后，中秋节，外出！

　　九峰山前的广场确实是个好地方，四面环山，绿树成荫，石板铺就的地面又十分平坦，旁边还有清澈的小溪。我们仍是这一套程序———先让阿姨坐在轮椅里，推着她吸氧观景；再由她来推车，这次是姨夫坐在轮椅里，她照旧不许人帮忙；再是有点累了，坐在石凳上休息……她对我说，我常看你写的文章，看到你回忆过去的事，我会要哭。我说，不要哭，要多笑。

　　这里种着很多桂花树，前几年来游玩的时候，地上被落英染得一片金黄，空气中馨香弥漫。今天却很遗憾，桂花已经全凋谢了。阿姨略有失望。我对阿姨说，还有明年呢，我们和桂花约定吧，明年，不见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