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6版:三江月 上一版3  4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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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10月07日 星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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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你老了

  ◎雨田

  

  外婆跟我一样属鼠,却是大整整四轮,老得牙齿全无,白发胜雪。有天回家时,她伸着一双树根盘错般的手坐到我身旁,等弄明白她的意思后,我找来一把小剪刀帮她修剪指甲。从未保养过的手,干燥,粗糙,指甲更是硬且厚,我小心地一一剪完。她抚弄着双手,喃喃自语着:这下舒服了。然后她又将脚从拖鞋中抽出,脚趾头跷起。我为难地看着,那双脚比手更不堪,暗黄的皮肤皱褶如年轮,蜷缩伸长的脚指甲中还藏污纳垢。母亲见状,说,你别管她,我眼花,等你小姨来了让她剪吧。我顺势收了剪刀去洗手,装作没看见外婆眼巴巴的表情。越来越老的外婆渐渐地像个孩子,她胡乱穿衣,不再认识她的孩子、孙子。有时母亲扯着嗓子叫她别乱走,声音大得街坊邻居都能听到,可外婆一脸无辜地问,你在说什么?母亲骨折第二天,小姨来接外婆去大姨家。外婆居然没闹,她乖乖地吃饭,自己收拾了两块毛巾。不像以前那样刨根问底:到哪儿去?去干什么?她一言不发地上车了。后来,母亲说,到大姨家后,外婆才嘀咕道:不是小女儿来接的嘛,怎么会到二女儿家?她要打牌,老让我一个人在家。我突然间有些疑惑,外婆的老年痴呆症是不是我乱扣的帽子?也许她只是有些狡猾有些任性? 

  母亲只在我生产时来我家照顾我,带儿子到八个月大。后来只在我接她来宁波体检、看病时才在我家小住。买菜做饭的事不用她插手,于是她每次都把我家里的灶具、锅底和窗玻璃擦得锃亮。这次若不是她骨折加嘴里的血管瘤要开刀,她是绝对不肯到我家住着的。她是闲不住的人,近两年更甚,春天里满山采茶挖笋,秋天里帮人收芋艿、修花木;晴天在田里侍弄各种蔬菜供给弟弟的餐馆,雨时便在家做外贸的小饰品。我有时也会像她对外婆那样地不耐烦:妈,你缺钱我给你,不要这么辛苦好不好?她如做了错事般小声说,闲着也是闲着啊,我知道不让自己累着的。所以在我家无所事事地呆着,她感觉和坐牢也没两样。

  晚上,四十多年来第一次,我帮母亲洗头,洗澡。脱去她质地低廉、花色俗气的衣服时,母亲和我一样感觉不习惯。我小时与爷爷奶奶住一起,初中起住校,与母亲亲昵的记忆实在不多,那具臃肿松弛的躯体看着如此陌生。她右手臂打着厚厚的石膏,我只能非常小心、轻柔地擦洗,一如许多年前对待我的儿子。帮母亲吹干头发、送她到床上后,我忍不住清洗了浴缸,擦了地,因为那些掉落的花白头发非常刺眼。

  母亲的口腔手术选了门诊治疗,嘴唇缝了五针。问她疼不?她摇摇头。问她难受不?她点头。我煮了粥,蒸了鱼,小心地剔除鱼刺,把鱼肉拌在粥里;或者是腚骨熬汤煮菜泡饭。搬出儿子上学后收起的原汁机,榨各种果汁给她喝。母亲用左手一勺一勺地吃得很慢,想必是伤口难受。一周后拆了线,母亲便想着要回去。我有点不高兴,说,你手还动不得,回去又摸东摸西的,不行。母亲不吭声了。第二天中午,接到老公电话,说刚把妈送回家,说我妈在我上班后求他,他没办法。我立马电话打过去想数落她。电话里,母亲淡淡地说,你已经够辛苦了,做早餐,打扫卫生,要上班,又要上课,我不想再给你添累,家里还有你父亲,能对付过去的。我鼻子一酸,搁了电话。 

  前日,母亲说外婆在大姨家摔了一跤,可能是尾骨骨折,医生觉得没必要手术。估计是疼痛,她整夜吵,嘴里尽叫些死去的亲人的名字,把胆小的大姨和姨夫吓得不轻。母亲的手也没有如预期般愈合,医生在拍片后重新给她打了石膏。我说那外婆怎么办?真没人养的话就找个敬老院吧?母亲叹了口气说,要是健健康康的,长命百岁倒也好的。我安慰她,外婆比人家多活半辈子,你们做子女的也要付出些代价吧?母亲笑得有些无奈。

  不是所有的老去都健康睿智、优雅从容。叶芝或杜拉斯笔下的“我独爱你苍老的容颜”非常诗意且深情,可是现实中面对我们的父母,两代人不同步的衰老,使得这个过程充满百般滋味。当我老了,我希望我的孩子有我此刻温柔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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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波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