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道无难 

　　我小时候，女人们大多能绣花，会编织。家里大人小孩身上御寒的毛衣，都是女人们自己买来毛线，一针一线织出来的。那时的街头巷尾、屋边田畔，好像随处都有埋头编织或是边织边聊的女人的身影。

　　印象里，我从小就没穿过一件像样的新毛衣，都是捡两个哥哥穿剩下的。那时我家唯一的女人———我母亲，担任着一所学校的领导，成天忙得不着家，连家里的饭菜都是两个哥哥烧的，哪能指望她有工夫为我织毛衣呢？秋风一起，看着小伙伴们纷纷换上崭新的毛衣，用现在的词来形容，我只能是羡慕嫉妒恨了。 

　　如今生活好了，羊毛衫、羊绒衫，商店里多得是，质地轻柔薄软，比从前那些又硬又糙的混纺毛衣不知要好多少。而织毛衣的女人也少了。大家都忙着工作，忙着挣钱，还要忙着解放自己，享受生活。尤其是年轻女子，嫌花枝招展的时间还不够多呢，谁还有闲情用一双纤纤玉手去做那些枯燥烦累的活呢。 

　　我母亲也老了，眼也花了，现在就算有心也无力喽。不过，好在她已不再是家中唯一的女人了。 

　　我妻子，在兄妹中排行最小，从小在家就是个不爱干活的主。给她吃年糕，她吃完了，顺手便把叉年糕的筷子扔了，省得洗；让她放羊，她甩两块石头，把羊赶到山上，就自顾自去别处玩了，到晚上回家少了一只，被她爸一顿狠揍。 

　　结了婚后，她倒是风风火火地挺能干活，一到星期天就大搞卫生，被子褥子没盖几天就要洗晒一番。最令人欣慰的是，她迷上了烹饪，每天下班回家，一头就扎进那小小的“灶跟间”，干得热火朝天，最后总能鼓捣出一桌外焦里嫩、色香味不全的“特色美食”来。干得好不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股劲头，是吧。

　　儿子降生后，她辞了职在家带孩子，闲暇时常推着童车到外面溜达。附近新开了家毛线店，看上去生意不错，店里每天都坐着不少妇女在织毛衣。毛线店是一对象山夫妻开的，老板娘很漂亮，也很热情，总是招呼妻子去学织毛衣。那些店里的妇女都是附近的街坊，老板娘教她们编织，她们向老板娘买羊绒线，价格比商场实惠，质量也能保证，彼此双赢。 

　　妻子被说动了心，真的开始学了。我不太看好前景，这种需要耐心细致的活应该不适合她那粗枝大叶的性格。 

　　家里开始出现一堆堆五颜六色的毛线，书架上也多出几本学编织的书。她的处女作是一只手套，准确地说，是一只装手的袋子，因为没有织出五根指套来；随后是只三角形的袜子，当她死命往我那可怜的脚上套时，我忍不住质问她：谁的脚能长得像个粽子？ 

　　冷嘲热讽也打击不了她的劲头，她织了拆、拆了织，终于有一天，织出了一条红色的小围巾，样式虽然简单，但很漂亮，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她开心地给儿子围上，然后让我拍照。不久，她又织出来一件蓝色的低领小羊绒衫，领口有两道“Ｖ”形白色条纹，胸口还绣上一个可爱的卡通小猪。这作品精巧得让我大吃一惊，忍不住摸着她那双胖乎乎的手赞叹：没想到我老婆手还真巧，佩服！ 

　　接下来，她信心满满地宣布：下一件作品要为我量身定制。老天有眼，这幸福总算在四十年后等到了。 

　　不知是编织难度大了，还是她自己要求高，光一个高领就反复织了好几次。她越来越投入，时间也花得越来越多。电脑没人和我抢了，肥皂剧也没人看了。有时候，见她实在熬得太晚，就忍不住劝：那么拼命干嘛，不过是玩玩而已，别累坏了身体。她揉揉眼睛，举起织了大半截的毛衣，美滋滋地说：今年冬天，有了这件厚羊绒衫，你的气管就不会犯病了。 

　　当冷冷的北风呼啸而起，我终于穿上了人生中第一件崭新的手织毛衣。很厚实，很暖和，高领也很帅。

　　就在我兴奋地对着镜子左看右看时，妻子却若有所思地说：以后可能再也买不到这么实惠的毛线了，毛线店要关门了，老板娘两口子离婚了。啥？我很诧异，怎么会这样，前段时间还见他们很恩爱的样子啊。

　　是啊，这男人女人的感情就像这件毛衣，一针一线织得千辛万苦，可拆起来却用不了一会儿工夫，对吧？妻子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让我琢磨了半天的话。

　　其实，妻子织的这件毛衣还是有个小小的缺陷：一个袖子短了一截。不过，我没敢告诉她，免得她又要拆了重织。生活中难有十全十美的东西，应该宽容一些。重要的是一定要珍惜所有的点点滴滴、一针一线，那样生命里才会获得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