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东海 他叫什么名字我忘了,只记得别人都叫他老杨。老杨这个人其貌不扬,没什么特点,唯独右手上的中指与食指蜡黄蜡黄的,像是两根锈黄的铁棒。不用我说,大家应该都猜到了。是的,他是个老烟枪。一天三包烟,雷打不动的,像是医生开给他的药方,从不间断。“大前门”,三块钱一包,抽的却是极差。 我认识他两年了,他的孩子就在我的班上。我是他孩子的班主任,我们就是这么认识的。因为住得很近,所以常常在路上碰到他。每次见到他,不是吞云吐雾,就是在掏烟准备抽的过程上。他看见我总是笑嘻嘻地迎上来,掏出烟递给我,把火给我点上。我喜欢抽烟,但是这个烟对于我来说太呛人了。但是为了不让他难堪,每次我还是都抽了。有一次他似乎看出我抽烟时的不适感,讪讪地笑笑,说他的烟确实太差了,让我受罪了。我拍拍他的肩,说他多想了,我年轻刚工作那时候也抽这个。这个烟好,抽起来带劲,还让我回忆起许多旧时光。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笑笑,不再说什么了。 对于一个老烟枪来说,肺都有点不好,咳嗽是难免的。最近入了秋,天气一冷,空气又不好,我明显感觉到他咳得更厉害了。有时候我看他怪可怜的,就让他少抽点,抽好一点。他摇摇头说戒不了,孩子念高中了,他一个打工的,抽好也抽不起,就那样了。他说他以前也戒过几次,但是都失败了。戒烟的那段日子,心里总感觉空落落的,整天魂不守舍的像是丢了什么。喜欢吞云吐雾的同事得了肺炎,住了一段日子的院,没有把他吓怕;村中“烟鬼”老乡得肺癌死了,也没有把他吓倒。他说看样子这辈子是戒不了了。他就这么一个人絮絮叨叨地和我说着。我本想说他孩子的事,但是话到嘴边又把它咽回去了。 之前我说过,我是他儿子的班主任,上的是语文课。前段时间上作文课,我出的写作题目是《父亲》。别人都在字里行间炫耀自己的父亲,而唯独他的儿子没有。他儿子在作文本上是这么写的:“别人都希望自己有一个有钱有势的父亲,但是我不想。我只想有个平凡而又温暖的小家,家里有个健康的父亲。但是我的父亲喜欢抽烟,抽烟让他的身体变得越来越差。面对这样一个父亲,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妈妈已经离我远去不在这个世上了,我不想再失去爸爸了……”看完那篇文章,当时我的心里五味杂陈。作为他的班主任,我不知道该怎么帮助他。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我又在村里碰到了他。我示意他过来。不等他把烟掏出来,我的烟已经抛给他了。他慌忙地用双手接住,不好意思地说:“抽老师的烟多不好,多不好意思呀!”我摆摆手,说:“你娃快念高三了。”他点点头,不说什么。我接着又说:“你儿子的成绩很好,这个你应该知道吧?”说到这,他乐了,我从没有见他这么开心过。他说:“俺没本事,这辈子唯一值得骄傲的就是生了个听话的娃。他妈妈走得早,没人管他;但是他懂事,他没给他妈丢脸啊!”我给他点了火,又说:“但是,上大学的学费很贵的,这个你知道吗?”他忙点点头,说:“我知道,我知道,钱俺会一点点帮他攒起来的。”我说:“那就好,不过身体是本钱,这个你是知道的。你的娃娃不像别家的孩子,他全指望你一个人了。”他点点头,似乎听明白了点什么。我也并不想直接点破,毕竟都是大老爷们,接着我就向他告辞了。 过了小半年,冬去春来。村子里都在传老杨把烟戒了。现在别人都会开玩笑地叫他“杨老板”,或许是戒了烟的缘故,老杨的脸色开始红润起来,滋润得像赚了大钱的人。当然,这只是老乡之间的玩笑话。他总是傻傻地笑笑,边伸手装作要打对方,边红着脸结巴道:“别胡说,孩子大了不戒不成啊!俺的口袋干净得比脸还要白,算什么老板?你这不是存心拿我寻开心嘛!”老乡见他这么说也都不说笑了,问他:“戒了多久?”他说:“小半年了。”老乡又问:“真为了儿子?”“真的。” 听到这些事的那晚,我伫立在窗前许久。我想,老杨戒烟肯定不是为了攒钱或者别的,只是想给儿子一个健康的爸爸,一个相对完整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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