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峰 大人赋闲在家。瞅准机会,我爬上父亲的背,缠着父亲讲故事。 有次父亲给我猜了个谜语:“把把绿伞土里插,条条紫藤地上爬,地上长叶不开花,地下结串大甜瓜。”打一植物。 我从花生、萝卜、芋艿一直猜到荸荠、西瓜、夜开花,猜不着便耍赖,缠着父亲说谜底。父亲卖关子,说这东西家里有,昼饭刚吃过。 啊,是番薯。父亲把我举得半天高。 番薯叶呈心形,绿色,蔓延成藤,地下结着连根的番薯,果实有圆形、椭圆形或纺锤形,皮色和肉色因品种或土壤不同而异,有红芯和白芯,有甜有淡,有水有粉。生吃,咬一口,会渗出一圈淀粉汁,很黏。 那时在田畈里,除了稻谷,经常与各色植物打照面,紫色的茄子、红色的番茄、瘦长的带豆、粗壮的黄瓜等等,早早就辨清植物的样子了。放学回家,胆大的学长一头窜进地里,撩起番薯藤,用手指在地里一抠,飞快地跑到田塍埭的水渠洗一下,只听得“嘎嘣”一声,便“窣窣窣”嚼了起来。有人问他:“甜不甜?是红芯还是白芯?”得到肯定的答复后,看样跳进地里。有时遇上主人挑着便桶担巡田,学长发足狂奔,主人一撂担子,边追边骂,没追上,就对着无辜的孩子发一通牢骚:“要是下次让我抲着,告诉老师去!”有次同桌小娟的哥哥抠出番薯给小娟,小娟分我咬了几口,没想到,那年评三好学生,被同学检举,说我曾偷吃过番薯,结果没评上,伤心了许久。 生产队收完番薯的消息一传开,哥哥们荷锄挈土箕,来到田地“撮番薯失”(捡遗漏的番薯),撮多撮少是小孩们吹牛的资本,也是暗中较劲的砝码。两个哥哥很卖力,每每掘到一只番薯就像是掘到宝藏,得意劲别提了。我有时用脚踢土,也能踢到番薯。当最后满满一土箕番薯用锄头担着回家时,特意绕下远路,为的是炫耀一下,享受着别人投来艳羡的目光。 遇到撮来的番薯多,母亲就会变出法子来捣鼓,最省事的吃法是切片熯(蒸)在饭镬头;烤着吃,要费很多柴火,火候不好的话还要烤焦;煨着吃,灶膛里一扔,焦香扑鼻;切成方丁煮汤吃,放一匙白糖,便成待客的点心。最复杂的要算做番薯干,把番薯去皮蒸熟,然后捣成糊状,讲究一点的人家,可以拌进芝麻或橘皮,取一块干净的白布铺在火油箱底,倒入糊状的番薯,摊成薄薄一层,覆至竹簟上,晒得半干不干时,剪成手指宽的条状,完全晒燥后,翻炒成焦黄色,便是番薯干,脆而香,身价也高。最怕它还潮,所以放进火油箱,严严实实地盖上。有次同学递给我黑不溜秋的东西,干而僵,说是“番薯屑”,是里山人的做法,取个小的生番薯,放进火缸里煨一天一夜即成。 后来,知道了番薯可以做淀粉,可以做粉丝,在困难时期做过主粮…… 如今,朔风起,街上总有两三摊烤番薯,铅皮桶做成抽屉的样子,一拉一屉,熟透的表皮还附着焦黑的糖浆。买上一只,明知已迥异于儿时的味道,可咬开番薯的瞬间,恍惚又回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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