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定方 5岁的女儿早上起来想吃白煮蛋。我很高兴,便给母亲打电话要鸡蛋。 早些时候,母亲是不愿意养鸡的。原因有二:一是不卫生,鸡可没有上厕所的习惯,随时随地大小便;二是麻烦,离不了人。鸡是活物,一天没给它们准备食物,它们就得挨饿。尽管它们每天起早贪黑在草丛里、垃圾堆里、枯枝下到处找虫子吃,可是每天两顿的糠拌饭是少不了的。 因为小孙女和儿媳妇实在宝贝土鸡蛋,母亲后来也就养了。刚刚开始养了五只小鸡。小鸡黄嫩嫩、毛茸茸、圆鼓鼓的,唧唧地叫着,小红爪扒拉着泥土,一见着人就跑远了。它们还小的时候,有两只失踪了,找了墙角疙瘩、找了废弃的积满了雨水的大缸、找了露天粪坑、找了小猫小狗的窝、找了蛇出没的地方,都一无所获,仿佛蒸发了,消失得无影无踪,连一根羽毛也没有留下。另外一只已经能下蛋了,却被一条土狗一路撵,一路追,一路咬,一路惊慌地咯咯叫,一个不小心还是被逮着了,咬得血肉模糊,也死了。 母亲在电话里说,最近那两只鸡没怎么下蛋,是要孵小鸡了。母鸡孵小鸡时只呆在鸡窝里,极少出来走动找食,也不会下蛋,而且情绪急躁,人若惹它,说不定它还会啄人。 母亲还说,仅有的两个鸡蛋给你爸吃了。平时是不吃的,想吃的时候,最多也是去市场上买些来。最近因为父母亲这两个六十多岁的人既要收割稻谷,又要晒稻谷,还得上班,很是辛苦,才给父亲做“糖煮蛋”吃了。母亲自己是舍不得吃的。别看现代农业很多地方都机械化了,山区还沿用着古人发明的犁具,近些年才将木制的改成了铁制的了,换汤不换药。其他农具也类似。父亲常常需要把一二百斤的农具从山下的一丘田,背到山上的一丘田,早些年因为田少人多,更常常需要从山脚背到山背,走的是登山者需要借助登山杖走的路。牛也是重要劳动力,很多人家拼用一头牛,所以农耕季节,主人也会用黄酒和鸡蛋给牛滋补。 母亲说去村里问问,回头打电话给我。到了晚上,母亲也没有回我电话,我便又打了过去。母亲说,村里的鸡蛋早就被别人订光了,想着明儿到邻村再去问问。我忙说没事没事。村里有两三户人家也是养了鸡卖蛋的,只是物以稀为贵,农家养的土鸡蛋常常供不应求。 第二天中午12点多的时候,我接到了父亲的电话,气喘吁吁的,却是高兴的语气:买上了鸡蛋。 父亲11点下班,趁中午休息一个小时,骑15分钟的电瓶车回家吃饭,再去邻村买鸡蛋。 他说南溪口、南坑岙、王高岙、五份地、坂坑、西山都没有。一听这些地名,我想你大致可以推测出这些村落的所在了吧?后来母亲打电话给了一人独居在赵岙的外婆。赵岙在群山的山凹处,进村的路虽然新修了,但是既陡又窄。外婆自己种菜自己烧饭,瘦得像纸片,我真怕一阵风把她给吹走了。她颤颤巍巍地在村里四处打听,找到了两户有蛋的人家。于是父亲趁中午来了,花了二百四五十块钱,把五六十个鸡蛋都买了。我说会不会太多,父亲说乡里乡亲的,已经问过了,不好不买的。 好在第二天我休息,于是驱车从宁波到奉化。路过姐姐家,要我带些东西给父母,把山药、老菱、芹菜、虾、鱼、肉、橘子、苹果、馒头、绿色的葡萄干、红黄相间的葡萄干,等等等等,还有一个蛋糕扔进了车。于是我继续开车向着家乡前进,穿过一个又一个村落,绕过一个又一个弯。妻子曾经数过这些弯,可是数到七十几个的时候她把自己数糊涂了,所以我也就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个弯了。 母亲身材臃肿,有时候会脚痛,大概是风湿。我把姐姐让带的东西拎进家,母亲又坚持要拎着鸡蛋、绿的葡萄干、黄绿相间的葡萄干、馒头、苹果,还有大半个蛋糕到我的车上。家离马路有两百米的山路。我说除了鸡蛋什么都不要。母亲说我不是给你吃的,我的小孙女和儿媳妇还要吃呢。争执得脸红脖子粗,争执得口干舌燥,她才把馒头、苹果留下,这时姐姐打电话来告诉母亲,蛋糕是鲜奶做的,不放冰箱一个小时就会坏了,母亲才一脸不甘地把蛋糕撤回。 第三天早上,女儿说鸡蛋真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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