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2版:三江月 上一版3  4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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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12月08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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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事二三

  ◎孙文辉

  

  初冬的雨也无限缠绵,细细密密地落了小半个月,竟丝毫没有歇一歇的意思。三十年前的五东乡下,这样的雨不知会淋湿多少人家的柴蓬啊?记得每年拔起棉花秆后,父亲总会在离家不远的河塘边,用花秆叠上一只小屋样的柴蓬。冬日里,煮饭、炒菜、烧水、取暖乃至煨番薯,差不多都得靠这垛柴蓬了。有时雨水多些,柴蓬顶层及四面的柴火便湿得不能烧了,只得用力从柴蓬半腰里抽,取出些半湿半干的花秆来勉强生火。与土地周旋的那些年,母亲就是用这样的湿柴浓烟,呛醒每一个湿溚溚的清晨的。

  事实上,农人们给自家当柴烧的棉花秆只够维持一个冬天,更多的棉花秆则卖给了十里开外的烧窑场,好略略贴补些家用。剩余的时节里,家家户户的用柴除了少量的其他作物的秸秆外,便全靠各自找地儿斫野柴了。那年月人们完全靠田地吃饭,每份人家的一亩三分地没有不拾掇得清清爽爽的,根本无柴可打。五洞闸一带又是围涂所造之地,周边也没有像样的山头可供砍枝伐杈的。唯有新造的塘路边沿,非田非地,人迹罕至,倒长满了一人多高的杂草。亦劳作亦嬉游的童年里,我常常手持茅刀,向着在咸腥的海风中吱吱疯长的野柴,割啊,斫啊,捆啊,竟然乐而不疲。往往事后才会发觉,指间起泡了,臂上划出血来了,但我想象着阴湿的日子里,海涂的阳光透过这些燃烧的柴火释放出来的样子,内心便充满了温暖。 

  过了些年,新塘路上的人气渐渐旺起来。先是去六洞闸赶海的小施山人常常经过此路,后来我们村也有人在塘路里段承包滩涂地,种上些瓜豆之类。不知不觉间,往日肆意蔓延的杂草悄悄收敛起来,侥幸存留的野柴也显得毕恭毕敬的。阿蔡好几次说起,塘路东向的某条河沟里长着一片粗壮的芦苇,而周围却是干干净净的瓜豆地。我观察了许久,觉得生得如此规矩的芦苇不像是无主的野柴,但也不可能是人工种植的。掂量再三,我和阿蔡还是决定去割两捆再说。一般的柴草长短不齐、粗细不一,还彼此纠缠,而这些芦柴却一根是一根,直挺挺的,仿佛同一个模子压出来似的。割来后晒在自家的道地上,一时间芦柴竟成了过路人惊羡的对象,我难免暗自得意一番,但过后又会萌生一丝隐隐的不安。次日一早,我被一阵突兀的吵闹声惊醒,透过蚊帐的缝隙,望见村里的赤脚医生正骂骂咧咧个不停,父亲则在一旁递烟赔笑脸。原来,我和阿蔡割的芦柴正是赤脚医生特意养起来,预备秋后编芦席的。此后好些日子里,灶火洞内烧芦柴时发出的哔哔啵啵声,总令我心惊肉跳。 

  幸好,古窑浦小舅家的桃园要换树种了,老掉的桃树都被连根拔起,高高地堆在园内的空地上。父亲差不多花了一天的辰光,才用手拉车把这些奇形怪状的树枝和树根全部运回家。这样一来,家里几年的用柴便不用发愁了,我的活儿也由野外打柴换作了屋门前劈柴。劈柴虽为粗活,却也须依循细理,倘不管横竖胡乱砍去,要么被树根震痛手臂,要么被树枝戳伤眼睛,正如隔壁阿婆常说的“劈柴不照纹,累死劈柴人”。每回劈完柴,我总会捧上一大把柴爿,轻轻地放在阿婆家的灶跟间。阿婆眼神不好,却能敏锐地嗅出桃树干特有的香味来,继而流露出又感激又欢喜的神情。阿婆过世后,灶跟间留下了一大堆未用尽的桃树柴爿。母亲曾转述阿婆的临终遗言:“介好的柴爿,留着给阿辉办喜事时生火用吧。” 

  此后,我们搬了几回家,从上乡到下乡,又由闸东而闸西,各式各样的柴火便随之渐次散尽了。待家家户户用上煤气灶后,所有未烧完的柴火很快就弃置不用了,有的在尘土里静静地朽掉,有的在细雨中慢慢地腐烂,更多的则在谁也见不到的角落、以谁也不知晓的方式销声匿迹了。但每次回老家,踩在幼时的土地上,我总能感受到一股久违的暖意,那不就是被深埋的柴火们来不及释放的光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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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波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