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伯川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苏北农村的石子路两旁是笔挺的白杨树,偶尔汽车路过时,轰隆的马达声伴着轮胎碾压石子发出的“啪啪”声响,由远而近灌入人耳,跌落在心头。时有汽车鸣笛声,年幼的我竖耳聆听这近乎天籁之音,猜测着是不是父亲的汽车。 儿时记忆中,我很少见到父亲,只是在中秋春节这样重大的团聚节日,才能见到他的身影。父亲曾是个兵,服役结束后转业到县城一家国有单位做卡车司机,长年累月驰骋天南地北,把青春岁月铺满寂寞的路途。 那年寒冬腊月,我第一次见到了父亲开的汽车———一辆载重十吨的墨绿色解放牌大卡车,犹如庄严的士兵,停在村中的晒谷场上,阳光下威武气派。很快,一辆车点燃了村民们的好奇和激情,他们把大卡车团团围住,大人们对着车头啧啧赞叹这稀罕货有如此强大的马力,调皮捣蛋的孩子们欢喜地闻着汽油味,爬上车厢嬉戏玩耍。 那也是我第一次看到父亲爱护他的车,父亲穿着满身油渍的工作服,手戴一副白线手套,拿着黄油枪爬上爬下钻进钻出给汽车打黄油,然后用抹布将车头擦得一尘不染,最后给汽车盖上厚实的油布,确保发动机不被冻住,次日一大早准时赶路。我歪着脑袋嘀咕父亲为何对它那么好。父亲告诉我,卡车就像我们的亲人,平时就要珍惜它爱护它,关键时候它也会保护我们的。他还说,单位的车库比我家的房子还高还漂亮。 父亲的货车打通了村庄与外界交流的通道。谁家想拉个东西、买个物品,给亲戚捎个什么,只要跟父亲说一声,父亲答应得斩钉截铁,照办得干净利索。村上人要是顺道搭个便车,能坐上副驾驶位置,那真是幸运之神眷顾,荣幸至极。即便坐不上副驾驶位,也可人货混装地站在后面车厢里,手扶护栏,迎着扑面来风,极目远望,英姿飒爽,还有向路人挥手致意的。 至今让村人记忆犹新的是,有一次邻居的孩子得了急性阑尾炎,需要马上住院动手术。刚好父亲和大卡车也在村里,心急如焚的邻居跑到我家,请父亲去趟县城。父亲二话没说,开着十吨大卡车连夜把孩子送到县城医院。医生说再来迟一点,孩子就要阑尾炎穿孔,病情就会复杂很多。很多年来,邻居一直对父亲感激不尽。 大卡车有救人之时,也有“落难”之际,一年夏天发洪水,道路泥泞,父亲的大卡车在镇上深陷泥潭抛锚了,父亲只能回村求助。同村二十多人火速跑到现场,硬是凭着人力将卡车从泥潭里解救出来。父亲对邻居感恩在怀。 一来二去,父亲和村上人更加相亲相爱。每次事成后,托办事的人带点礼物来我家道谢,父亲一一推谢,说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后来,父亲提干了,回家时乘坐绿色越野吉普车。在当时,只有县团级单位和相当职务的领导干部才配备这样的汽车。不知为何,虽然村上的人也同样对吉普车充满好奇,委托父亲办事却越来越少了。具有权力象征性的吉普车拉开了父亲和村民的距离。从此以后,村晒谷场上再也没出现过那辆墨绿色解放牌大卡车。 这些年来,虽然宁波街头也时常可见到名车豪车,但让我牵肠挂肚的,唯有父亲那辆墨绿色的解放牌大卡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