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燕

　　从小到大，家里的餐桌上出现频率最高的一道菜就是小葱摊鸡蛋。这道菜取材容易，做法简单：拈起鸡蛋于碗沿轻轻一磕，蛋白蛋黄打散后放入葱花和盐一起搅拌，而后倒入烧热的油锅，待蛋液凝固，翻面，成一个金黄色的圆饼时，便可出锅盛盘，扑鼻的香味一溜烟地溢出了屋子。 

　　小时候，小葱摊鸡蛋基本上是用来应付不速之客的。家里突然来了客人，除了蒸一盘鱼干，便是摊个鸡蛋。通常，妈妈在院角的那小块地里掐葱时，隔壁的婶子或阿姨会从围墙里探出半个身子问：来客人了吧？妈妈回答：是呐！去摊个小葱鸡蛋。婶子阿姨们就点点头：蛮好蛮好！在那时的人们眼里，小葱摊鸡蛋应该算是颇拿得出手的一道菜吧。 

　　最爱吃小葱摊鸡蛋的是舅姥爷。舅姥爷是海运公司的会计，我家就在海运公司附近，舅姥爷便会时不时地拐入我家吃个便饭。舅姥爷爱酒，尤爱喝妈妈自酿的米酒，而他的下酒菜必是小葱摊鸡蛋，专一得很。他偶尔还会点评一番：今天鸡蛋摊得有点老，你看，葱都焦了！或者：嗯，好吃，下次再多放点葱。舅姥爷老酒“滋滋滋”一口，小葱摊鸡蛋“啧啧啧”又一口，吃得不亦乐乎！后来大家的生活条件变好了很多，舅姥爷也退休了，精神矍铄的他在环视了一大桌的菜之后，仍然冲着妈妈铿锵有声地来一句：加个小葱摊鸡蛋吧！ 

　　历经几十年，小葱摊鸡蛋可以说是完成了从贵族到平民的转变。虽然后来家里稍微隆重点的宴桌上已基本见不到它的身影，但好些时候，它的地位依然不可替代。有客上门，主人开始忙进忙出，客人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别忙啦别忙啦，小葱摊鸡蛋吃吃就好啦！到一处陌生地方或在不算很熟的人们面前，被问到喜欢吃什么，我就回答：红烧土豆，小葱摊鸡蛋。这样家常的菜式不会为难到人家，味道也的确不错，岂不两全其美？

　　做家教那会，一个学生说中午要亲自做饭给我吃，我以为他开玩笑，因为他给我的印象就是一个吊儿郎当的问题学生，家境富裕的公子哥。但人家正儿八经地做上了，蒸了一锅米饭不说，还要来个小葱摊鸡蛋！我当时还揶揄他：还小葱摊鸡蛋呢，可别把你的长刘海摊进去啰！平日里，我对他的长刘海深恶痛绝，做作业时一甩又一甩的，甩得我头晕眼花。随后，看着他边甩着他的长刘海边熟练地切葱、打蛋、下锅，我在边上意外得目瞪口呆。装盘后，他端到我面前，做了个请的姿势。好家伙，摊得圆乎乎的，深浅不一的黄色中夹杂着星星点点的翠绿，不焦不生，火候刚刚好。我尝了一口，他凑过来忙不迭地问：好吃吗好吃吗？我用力点头后又竖了大拇指，而后，两人把那个小葱摊鸡蛋吃了个精光。后来，学生的奶奶无意间提起，原来他曾听到我跟别人说喜欢吃小葱摊鸡蛋，他刚好会做这个，父母经常在外做生意，他会做简单的饭菜照顾自己。为了给我做个百分之百成功的小葱摊鸡蛋，他还在家里练过好几次。我被那个十六岁的少年感动得胸口和眼里都温热温热的，那是我迄今为止吃过的最好吃的小葱摊鸡蛋。 

　　嫁人后，老妈一直为我的不谙厨事担忧，她说：起码你也得会做个小葱摊鸡蛋嘛。第一次做小葱摊鸡蛋，我磕破鸡蛋时一紧张，手一抖，把蛋壳打进了碗里，蛋液掉在了地上。从此，这件事成了家里人茶余饭后的笑料，尽管后来我已把小葱摊鸡蛋做得色、香、味俱全，完全可与老妈做的媲美。偶尔有朋友过来，我会底气十足地招呼道：留下吃饭吧，我给你做个小葱摊鸡蛋！ 

　　曾读到一句诗：碧油煎出嫩黄深。明知道人家说的是馓子，可第一时间显现于脑海的却是小葱摊鸡蛋，甚是亲切的小葱摊鸡蛋。一道菜看多了，吃多了，做多了，也会跟它有感情的吧，就成了生命中重要的印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