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杰 很多年前的一天,我第一次离开我的村庄,去另一个村庄参加乡里组织的文艺会演。我们走了很长很长时间,估计有三四个小时,那是我第一次走那么长的路。会演的情景我已经记不清了,但是永远忘不了的是,会演完之后,老师们都坐到一起喝酒去了,参加汇演的我们却很快厮打得火热。最初是少数几个学生,很快就发展到以村为单位的集体斗殴。结果,我们没占上风。接着就是我们的撤退和其他村子的孩子的穷追。也不知道跑了多久,终于看见路边的榆树上写着我们村庄的名字。我们气喘吁吁地坐在榆树下,很自豪地说,咱们的村子到了,这是咱们的地盘,谁要是敢跑到这里来,咱们就给他们颜色看!这竟然是我的村庄留给我最初的也是最深刻的记忆。从那次“事件”之后很多年,我都坚定地认为,我的村庄就是我的保护神,我的寄托。 后来考上了大学,走出了村庄,离家越来越远,回家的次数也越来越少。我的村庄,慢慢地就成了我的思念,成了我的回忆。每一次当我步行或者乘车回到我的村庄,我都感觉莫名的平静和幸福。那些熟悉的田地、树木、庄院、盛开的野菊,甚至新鲜羊粪的味道,都让我感动不已。 我的村庄记录着我太多的故事。每一次,当我带着我的妻子和儿子走在我的村庄,当我清楚地说出发生在这里的每一个带着酸甜滋味的故事时,我的眼睛是湿润的。那些事情就像是带着巨大的磁性,越来越吸引着我,让我迅速回忆起来,迫不及待地说出来。我会骄傲地说,知道吗,这里曾经是一大片的榆树林,我们放学后就钻在这里掏鸟窝,看看,就是这个位置。看到妻子意料之中的摇头,我的心里美滋滋的。 有那么几次,已经离开了我的村庄很久,我忽然就想起发生在村庄里的某一个我认为很重要的事情,然后就赶快讲给妻儿听,好像如果不讲,这件事一不小心就会从我的回忆中溜走。甚至,关于我们的那次斗殴,以及狼狈的大撤退,我都觉得必须告诉他们,因为我始终感觉,发生在我的村庄里的每一件事都是我的大事情,是我的人生旅途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有一个晚上,在我的村庄,我和妻子躺在麦垛上看星星。星星那么低、那么近,当我们幸福地闭上眼的时候,好像就会有星星坠落在我们身边。我数着星星,说,我小的时候,或者更小的时候,我看见的也是这些星星,因为它们的样子一直没有变。我说,每一次当夜晚来临,是星星装点了我的村庄,是星星照亮了我们的内心深处。 有一个夏天,我跟着三婶去苦水沟驮柴火。走着走着,我感觉胸闷气短,全身无力,眩晕,恶心,我知道我中暑了———在离家数十里的山里中暑可不是什么好事。三婶大声地呼喊,先是对面山上的人听到了,然后对面的人又朝着他们的对面喊,就这样,我中暑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家人的耳朵里,不一会儿,他们就带着药品找到了我。直到现在,我还不知道到底是谁帮了我,但我知道,是我的村庄帮了我。 我的村庄就是这样,一个人的事情就是一家人的事情,一家人的事情就是一个村庄的事情。村上有什么红白喜事,往往都是全村出动,有钱出钱,有力出力。老人们最喜欢说的一句话就是,咱不能给咱村庄丢脸啊。“咱不能给咱村庄丢脸”,多少年前,我的村庄用这句话教育了我。多少年后,我的村庄用这句话激励着我。 从城市回到我的村庄,我听到最多的一句话便是,哦,这不是那个放驴娃蒋老二嘛。每一次听到这样的话我都很开心,我知道,这说明我没有走远,我还是很多年前那个大清早牵着驴去耕地,顶着烈日去山里放驴的蒋老二,还是那个瘦小、黝黑、喜欢骑着驴唱着“花儿”的蒋老二。我很幸福,我的村庄没有排斥我,我还是我的村庄重要的一分子,昨天是,今天是,明天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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