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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龙召 摄 |
□樵 夫 冠佩溪弯弯曲曲,蜿蜒逶迤着缓缓上升,进这个村庄的溪两旁景致,可以说一步一移,一移一幻,一个拐弯就是另一片风景,只有溪水的响声一直是安静的,甚至是细腻的,内敛着清澈、平和、朴素的底气。 余姚这个被叫做金冠的村庄,是由金岙、外冠佩和里冠佩三个自然村落组成。三个村落依山而建,村人沿溪而居,溪村相融。外冠佩和里冠佩,在时光的深处都叫做“冠佩”。这么一个掩蔽在四面环山的窄窄山坳口的村庄,掀开它的纱帐,原是有着深沉而厚重的历史。它的历史的起点在北宋,北宋熙宁年间兵部尚书朱廷碧因为从政来到余姚,他来到这个山野,见这如此幽静,他小筑简屋居住,之后,世代居住。这里的岩崖,如冠如佩,朱氏人即把这叫做冠佩里。朱廷碧可不是一般的人,他在一〇六八年时,就已贵为兵部尚书。在那个冷兵器时代,这个职位的权势之大是可想而知的。也许,朱廷碧看多了权杖角斗带来的血腥味,看多了因为权杖的举起与跌落,让一个氏族荣衰骤变,他希望他的后代远离杀戮,过着让心灵弥漫着更多野趣的日子,他或许认为这远比物质如贵胄精神却惶惶不安的日子好得多。朱廷碧遂成为余姚朱姓始祖。他的五世孙朱正秦,生有三个儿子,长子端一世居冠珮,次子端二迁居余姚城内龙泉山南麓;后来小儿子端三也迁到龙泉山西麓居住。迁居姚城后,朱氏子孙繁衍,世系分三大支七大房分支。这个朱氏族后来成为余姚的一个名门望族。朱氏门庭人才辈出,那个叫朱舜水的人将朱氏族的门楣弄得更是金光闪闪,他与黄宗羲、王夫之、顾炎武、颜元一起被称为明末清初中国五大学者,与王阳明、黄梨洲、严子陵被后人尊称为余姚四先贤。朱舜水是倡导“实理实学,学以致用”的,认为“学问之道,贵在实行,圣贤之学,俱在践履”,与王阳明“知行合一”是在同一精神频率上的。 一个隐蔽在山野的村庄,原来有着如此厚重的过往,阳光再落下来时我已感觉到时光的重量。人,或许历经沧桑,内心才会越发澄澈。当心灵弥漫着田畦山野之趣时,生活的姿态才能低到俗世尘埃,在那里拾掇起生命本身的乐趣,而这种乐趣又有着精神的指引。 我开始朝里冠佩走去。几乎每一个景致与所见的风物都让我内心泛潮起来,一种从未有过的幻觉慢慢浮现,我仿佛在朝自家的巷道与柴门走去,儿时的记忆与丢失的乡愁,一点一点重现。在村口,在洁净的村道两边,溪岸边一棵巨大的朴树,路的另一边是另一棵巨大的朴树,根部苍老,还似乎长满青苔,而上端却枝繁叶茂。远远地望着,那青翠欲滴的充满无限生机的叶子,那堵青石垒砌的高高的墙与墙上长满的野花,当这一切都在视野中时,我莫名地就被感动得想落泪。在这样的场景中,那种勃勃生机的山野碎花让人觉着生命的力量。 野花,石墙,朴树,小溪,民居,石巷,柴扉,行人,青峰,蓝天,白云,此时全纳入我的视野。我的目光缓缓抬升时,它们次第出现。当这幅极美的画定格在我的视野时,我仿佛一下子就醉倒在浓郁的乡愁里。我仿佛觉得村庄正以原本的面貌在接纳我这个身心有些疲惫的游子,时光停在原地。 两棵朴树,在路的一左一右,它们朝冠佩溪倾斜。这两棵树在这个里冠佩有着独特的寓意。这个村庄是偏僻的,甚至可以说它太过偏僻了,要绕过多少悠长而陡峻的山,一个人才能走出来。当年的一朱氏青年,十年寒窗,志在金榜题名。青年走了,他不知何时能返回,妻子又无法同行,他们在村路口种上两棵朴树。几年后,青年衣锦还乡,娇妻却因思君抑郁而终。人已去,树却在。青年抱树泪湿长袍。 村口的百年古树,总让我感到身心的温暖与灵魂的安妥,许多浓郁的乡情、亲情,总是在这儿稠密得化不开。我的母亲,在我每一次离开家时,她都要站在村口的古树下,手搭在眉上,张望着我远去,直至完全看不见。有时她就站成了一棵树。 在这个里冠佩自然村,一切的场景都让我仿若重回故乡,每一个场景与风物,都让我亲切,似乎我昨天才离开这儿。一堵青石垒砌的墙,墙上长满的野花,一堵绿意盎然的墙,粗糙的,原始的,质朴的,仿佛我曾有过的生活场景。一条糙石铺砌的巷子,直通一户农家柴扉。阳光还没有全落进巷子,更大的荫凉庇佑着古巷。缓缓上升弯曲的巷子,仿佛一个落满记忆的储藏所,每一处每一个时光都让你去凝视生命的过往。 这个村庄是清爽的,仿佛一个老者,但依旧质朴而眉清目秀。不管这个世界之外发生了多么大的事,不管外面刮多么狂暴的风,它依旧保持着自己,不做作,也不自怯与卑微。 不知道这份乡愁能守望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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