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亚素 妹妹和我在同一所学校工作,我是编制内老师,她是编制外图书管理员。两人相差三岁,可是新来的同事总当她是姐姐、我是妹妹。不是因为我长得特别水嫩,她长得特别沧桑,而是在平日里,总见她照顾我、帮助我。而我这当姐姐的,却常常自顾不暇。 自小便如此。 记得那一年,她七岁,我十岁。姐妹俩在河边洗脚丫子,一条蚂蟥不知什么时候悄悄叮上了妹妹的脚,妹妹顿时吓得哇哇大哭起来。我一看妹妹的脚流血了,也吓坏了,跟着哇哇大哭。后来,一个好心的过路人帮忙捉掉了蚂蟥,然后指责我这个当姐姐的怎么不帮帮妹妹。我听了顿时委屈地又哭了。这时妹妹已经止了哭,过来安慰我说,姐姐,别哭了,我知道你胆小。 有一回过年前掸尘,姐妹俩抓阄分配劳动:一是清洗七八双鞋子;二是擦门窗和桌椅。一看就知道洗鞋子是重活,寒冬腊月,河水冰冷刺骨,而那鞋子又多是阿爹穿的,又大又臭。我忍不住双手合十,祈祷菩萨保佑我别抓到洗鞋子。大约菩萨怪我没有做姐姐的风度,硬是让我抓到了洗鞋子的活。妹妹乐不可支地去擦桌椅了,我苦着一张脸,对着一大盆臭鞋子发呆。这时,我的救星出现了,阿爹走到我身边,说,这两双太脏了,阿爹来洗吧;那几双还干净,你不用洗了;这一双就直接扔了吧……结果,你猜怎么着,大盆里就只剩孤零零的一双,还是我自个儿的。后来这事还被村里人当作了茶余饭后的笑资,也让妹妹很气阿爹,说他的心是长在肚脐眼上的,太偏太偏了。 那时暑假,逢双抢季节,我和妹妹放下书本,也雄赳赳气昂昂地赶赴田头去割稻。顶着一轮大太阳,我才割了一垄,脸便红得像关公,汗珠更好似滂沱大雨,直起腰,身子摇摇晃晃,一副几欲中暑的样子。爹娘见我如此,赶紧让我回家凉快去。彼时,妹妹已经割了三垄,却脸不红汗稀少。她见我可以去享福,顿时也不干了,说姐姐比我大,她才割一垄就不用割了,我已经割了三垄了,我也要休息。结果,爹娘硬要她再割完两垄,才允许她休息。妹妹委屈地说,到底她是姐姐还是我是姐姐呀?那会儿我还得了日光性皮炎,太阳多晒了,浑身红肿发痒,爹娘在百忙之中还要带我各处问医求药,也就更舍不得我去干农活了。于是后来的日子里,妹妹天天跟着爹娘出去割稻拔秧,人晒得像一块黑炭,而我却躺在家里养病,美美地养出一身白皮肤来。 结伴出门上街前,我也曾摆起姐姐的威风,说,姐姐骑车,你舒舒服服地坐在后面吧。可是一旦前面来了一辆大卡车,我便慌得差点迎面撞上去,幸亏妹妹及时稳住我的车头,然后两眼一瞪说,下来,坐到后面去!两人赶夜路,我紧紧抓住她的胳膊,战战兢兢地说,那里那里,一亮一亮的是什么呀?是鬼的眼睛!妹妹淡定地说。我吓得狠命抱住她,她却哈哈大笑。我生气了,究竟谁是姐姐呀?做妹妹的哪能这样欺负姐姐?真是反了! 多年习惯成自然,我就这样死皮赖脸地傍上了妹妹。尤其如今同处一单位,啥事若来不及做了,便大呼小叫:“阿妹呀,快来帮帮忙!”一听到我的求救声,妹妹便会立刻放下自个儿的事,然后冲到我跟前,三下五除二地,把我的一团麻理得顺顺当当、漂漂亮亮。也难怪学校里的新同事总误会她是姐姐我是妹妹了。 但是,到底我比她早生了三年,难道这三年真的白活了?有一次,不经意地听见她向她的朋友介绍我:“这是我亲姐姐,比我漂亮吧。她是英语老师,文章写得很好,越剧也唱得很不错呢。”刹那间,我不由心一疼,鼻子一酸,眼窝一热……那幅被岁月稀释得越来越模糊的画面,又一次清晰地浮上我的眼前:一个四岁的小姑娘趁母亲出去洗尿布时,踮起脚尖想去抱摇篮里的妹妹,却把妹妹摔在了地上———幸亏当时是泥地,妹妹才捡回一条小命。 前半辈子,我这做姐姐的似乎亏欠妹妹太多太多了。可是后半辈子,我就能还得清了吗?你还是下辈子再做我的妹妹吧,然后慢慢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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