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玲飞 春说来就来了,花说开就开了,那些开在树上有名有姓的花,略微露出要开的前兆,故意停止了一会儿,趁你不注意,“哗”的一下,开了一树。 我即使一天几次地经过它们,抬眼注意它们,想着,春天是一步一步老老实实走来的,我要看着花们一点一点地开;却不料它并不是用走的,它是火速飞来。 春天看穿了我的用意,趁我错眼不见,它大做文章,等我跑出去看,它又仿佛一动不动了。它一定是趁我坐在办公室时、趁我晚上睡觉时,故意开足了马力工作,春天的马达用神奇的力量捧出花的形状和新鲜的颜色。 经过了灰色的凋零和漫漫的冷冬,我们已经对这枯色、这暗淡、这沉寂无可奈何了,如画的春渐渐变成回忆,后来,连这回忆也被渐渐忘记。 长长的冷冬,绵延的细雨,阴沉沉、湿答答,使人彻底无可奈何。忍着吧,这湿这暗,等着吧,总会有过去的时候。 先来的是绿,很微弱的绿,很细小的绿,很轻巧的绿,很柔软的绿,很浅淡的绿,似有若无的绿,雨濛濛里如烟的绿。成片的,轻轻地,荡悠。浸在水滴里的羞怯的绿,晶莹的水珠润着它,洗着它,这绿便在雨中明媚起来,隔河望着对岸飘荡的绿,对岸的人也向这边望着。一点点、一点点、绿得更有模样了,绿出了那嫩而新的风姿,柳树用垂挂表达,春天好像是垂挂在水边晃动的绿。 过了几天,绿得更明了,看着又不像是绿,分不清这到底是绿还是黄,细小的柳叶变大了,柳枝垂荡得更直了,不再轻盈地飘,而是沉沉地静止着,像一幅已经完工的画,成了定格,一点点细小的春风已吹不动它。 雨水不那么无休无止了,太阳照常挂了起来,阳光像支笔,任意地画。天天从这里经过,有一天,觉得不一样了,这里那里,已多了原本并不存在的野花,黄的、蓝的、红的、白的,大的、小的,碎如尘沙的,虽不是织地毯一般的排场,细看,着实亲切美丽,这不是和去年的春天一样的花吗?它们有一天隐去,似乎再也不见,一阵雨,一阵光,它们又相约回来了。一样的花,一样的草,一样的树,一样的叶,它们醒了,讲起了故事,过起了日子。我在它们的日子里走来走去,像个旁观者。它们每一天的改变都在我的意料之中,却依然如初次见面,令人惊奇。 每一年的春天,我想,都是差不多的吧。然而每一年都写着有关春天的字,似乎相似,又似乎不同。 草也赶来了,这是新草,才冒头,大多草都不知姓甚名谁,只是长得可爱。这新草也是令人欢喜的,欢喜那一种生机,生气蓬勃,无人栽培呵护,却顽强生长,谁也搞不清草又突然会开出什么花来。草的叶片形状之繁杂,犹如人世间的千人千面。 井台附近大树根边那丛草,颜色青嫩鹅黄,泛着微微的透明,它们细茎小叶,浅浅地浮在地表,忽觉移植一撮作盆景甚好。便蹲身,用小铲子一撬,手轻扯,连根带泥成片离开地面,并无折损,提起来闻闻草根,新鲜的湿泥是清香的,还带着草根的清香,这气味令人欢喜。忽然觉得这泥是那么好,春天所有的美丽和芳香都取之于它,泥一点也不脏,它们是黑灰色的,却是一种纯净的颜色,像山间晶莹的泉水那么自然。 这一年的春天,我的双手沾上泥,不觉得麻烦、不觉得讨厌、不觉得脏污。因此,办公室的窗台多了两盆新草,我喜欢这些新草,也喜欢下面那层黑黑的泥。 泥,就像默默无闻的幕后工作者。如果春天是一个舞台,那么,泥就是那些为演员们化妆、梳头、裁剪演出服、送餐供水的平凡人。我们爱美丽的春天,也爱那些平凡的幕后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