晶晶 几天前的清晨,做了一个异常清晰的梦。梦里回到十多年前,父母帮我们带孩子,就在隔壁房间忙碌。那一刻,心头就像卸掉一块石头,非常轻松,实在不愿醒来。 母亲知道我们父女感情非比寻常,所以她以前总担心我受不了父亲的离开,后来她说看你总算还好。是的,我还好。父亲在退休之后,在我的催促下,写过几万字的家史。所以在父亲刚离开的那段时间,我每天晚上的事情就是把家史输入到电脑里。家史写在两本笔记本上,作为语文教师的父亲当然写得条理清晰,表述到位。熟悉的字迹,大致了解的情节,读来异常亲切,仿佛父亲就坐在旁边和我说话。所以那些日子,我能坦然面对父亲的遗像,有时还在心里调侃他几句,取笑他也会写出错别字。 整理完父亲的手稿,我开始循着父亲成长的足迹,把他成长的地方走了一遍。奉化亭下的出生地、鄞州东吴的成长地,嘉善的战争逃难地,东钱湖的宁波师院读书处……这真是心灵之旅,我由衷感叹贫寒祖辈的坚韧,佩服父亲不懈的奋斗。在他老了的时候,在我们眼里,他只是一个可爱的糟老头,我叹息再也没有机会当着父亲的面表达由衷的敬意。 忙过这些之后,我发现仍没有填满内心的空虚。无论怎样,他再也不会回来。我开始不愿触碰关于父亲的一切,不愿去翻父亲的家史,甚至连去看望母亲都变得比较困难,因为那里时时提醒着父亲的离开,我经常逃也似的离开母亲家,只为不想让母亲看到我满眶的泪水。 记得很多年前,有同事因父亲过世回老家奔丧,办公室里弥漫着伤感的气息,因为每个人都意识到自己迟早也会面对同样的场景,“唉,这想都不敢去想”,有人这样叹息。我也曾记得有位朋友因父亲的离去而憔悴不堪。我当时还很诧异,八十多岁了不也算挺好的了?可是,当你自己面对,你才会发现,什么都无法弥补你的伤痛。我有时甚至说,其实父母对孩子不必那么好的,省得那么痛苦。 事实上,我也不是感觉伤痛,只是非常迷茫,我不知道怎样做才是对的。当一个人静下来的时候,我就会不由自主地回想父亲走前的几个月。那时我一有空就陪在他身边,给他喂饭、洗脚,只为将来不留遗憾,可最后还是无尽的遗憾。看着他日渐衰落下去,却无能为力,这种挫败感会时不时冒出来,我会忍不住假设:假如我那么做,是不是他现在还在?这种想法真是折磨人,我只好努力摁住这个装满回忆的塞子。 在家史里,我发现了父亲写的“遗言”,它夹杂在家史里,如果不细翻,根本不会注意,结尾也没有写明日期,大概也是十多年前写的吧。我常常揣测父亲写时的心情,想他面对骨肉分离的不舍,我也试图寻找上面是否留有泪痕,可是没有。文中似乎写得非常平静:当你们看到这些话时,我已经离开你们了,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我是去和我的父母团聚了,所以不必伤心。他希望我们兄妹更加团结,对母亲更好。虽然我想到这些话时总忍不住热泪满眶,但也正是这些话让我更加积极面对人生。 清明到了,履行一个仪式是传统习俗,我一定会去那里,也不得不去,虽然实在不愿意去,去面对这样一个无法回避而无限残酷的事实,那就是:父亲,我已和你两隔。无从寄托,我只好逼自己写下这篇小文,以你喜欢的方式告诉你:你的话我一定记得,如果有来生,希望你能认出我来,让我能承欢膝下,我是那样地爱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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