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1版:三江月 上一版3  4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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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05月09日 星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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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治行动

  王定方 

  

  整治行动开始前半小时,张队长神神秘秘地通知我说:今晚要整治夜宵摊。

  那一带的夜宵摊已经存在好多年了,附近居民受到烧烤摊的油烟、气味、垃圾,以及烧烤摊顾客酒后的喧哗、叫骂、吵架、发酒疯等影响,苦不堪言,频频投诉。中队也颇感压力。

  我在夜间中队上班,晚上有任务,早已习以为常,自然是处之泰然、安之若素的,但整治行动例外———每次遇上,总难免感到紧张兮兮的。

  五年前的深秋时节,我进入城管队伍不久,在街道中队上正常班。某拆迁安置小区门口,一个新的马路菜场有渐成雏形的趋势。起先只是小区里面的个别农民在马路边放一些吃不完的青菜、辣椒、鸡蛋、茄子什么的,自产自销,小打小闹,也还能服从管理;后来,外来的摊贩,骑着电瓶车,搭着几蛇皮袋的蔬菜、搭着两三层拥挤不堪的鸡、搭着三四筐带鱼乌贼小鲳鱼,从远处赶来了;再后来,一货车大白菜、一货车莴苣、一货车胖头鱼,从更远的地方来了……

  管理难度越来越大,举报电话越来越多,居民反应越来越强烈。队里决定整治。头天下班前,队里要求所有队员次日早上4点在办公室集合,不准泄密、不准请假、不准迟到。几个离家远、平时靠公交车上班的队员只好在各自的储物柜里翻出了冬装,裹着,或坐或躺,在中队凑合了一夜。

  那晚,我8点不到就上床睡了,计算着睡到凌晨2点半也能睡上六七个小时,不至于睡眠太过不足。只是没想到,整个晚上我一直不由自主地揣测整治过程,想象各种情景,想象各种意外,想象各种应付办法,又因为与平时睡眠习惯相差太大,竟然一直辗转反侧睡不着。

  直到1点多才睡意渐浓,但我却不断警告自己不能睡得太熟,以免睡过了头;又不时勉强自己睁开眼睛,拿手机看时间。如此往复,直把自己折腾得精疲力竭。离设定的闹钟响起的时间还有十几分钟了,我便轻手轻脚地摸黑起来,可妻子还是问了我一句:“你起来了啊?”

  3点左右开车出门,路上高压钠灯的灯光刺得疲惫的眼睛有些难受,我便拉下了遮阳板。眼睛好受多了。遮阳板遮住了高处的所有光线,也包括红绿灯。直到开过了十字路口,我才愕然发现自己闯过了红灯,但木已成舟,悔之已晚。罚款扣分。幸好夜深天冷人少,没有什么意外发生。

  4点钟,队员到齐了。整装出发的时候,一轮孤寂的明月正出神地望着我们。

  我们到达“马路菜场”的时候,天还没亮。早起的摊贩已经摆好了摊位,吆喝开了;有些摊贩正三三两两地把商品摆放出来;还有些摊贩刚停下车,货物还没搬出来;也有一些位置空着,显然主人还没有到达。一见浩浩荡荡的车队,手脚麻利的、眼观四方耳听八方的、离得远的摊贩都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商品收了起来,又飞快地驱车离开;也有些货物还在电瓶车、三轮车上的摊贩,立马掉转车头,走了;还有一些摊贩尚在路口,看了一眼,也走了。但总有几摊来不及收的。

  一台电子秤、一辆三轮车、几筐瓜果、几筐蔬菜,没来得及收的总归被扣了一些。我的任务是按照所查扣的货物,填写单子,并将单子留给当事人,以便其到相关部门去接受处理。

  一个妇人一直跟着查扣了她半筐蔬菜的同事,先是苦苦哀求,后又撕心裂肺地叫喊,再后来她似乎绝望了,便肆无忌惮地叫骂起来。我正手忙脚乱地填写单子,想着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没空理会这些。突然,她竟然毫无征兆地瘫倒了,躺在了丢满枯叶烂叶的水泥地面上,背部着地,仰面朝天。她不再哭泣,只是快速大口喘气,似乎下一口气就要接不上来了,脑袋不由自主地快速左右摇摆,手脚微微抬起,不断抽搐。

  这个时节的凌晨还是很冷的,地面更冷。躺在地上的妇人四五十岁了,头发干枯,如干草一般,脸庞红得发黑,是长期经受风吹雨打的印痕,暗红色的劣质棉衣与粗糙厚实的深色裤子,在黎明前的夜色中,显得更加低沉、朴素。我于心不忍,又紧张不已,又不知所措,又心烦意乱,僵立在那儿。“快!快送医院!”好在老队员有经验。

  到了医院一检查,医生说:没事,很健康!

  我暗暗长舒了一口气。不管她是不是装的,人没事就好!

  整治过程是容易爆发冲突的过程,尽管我们此前已经对摊贩无数次地解释过、宣传过、劝离过、要求过、责令过;尽管摊贩也无数次地答应过、保证过、决心过,或者无数次地无视过、谩骂过、对抗过。但围观的群众可不管这些,总有些人对城管的整治指指点点,说三道四。有一年夏天,奔波忙碌了一晚,直到凌晨两三点才有空稍息片刻,凌晨5点,又开始协助街道中队整治。7点多,整治快结束的时候,我双腿已发软,人也变得轻飘飘的了,走在路上像踩着棉花一样,行动机械、疲惫不堪。正在锻炼的大爷大妈围了过来。不少大妈帮着摊贩说好话,说:“算了算了,他们下次不放了。”“你们别扣了,他们也不容易。”这自然是好心好意的,不忍心看着摊贩失落无助的样子。但也有个别人竟然破口大骂起来……

  言语威胁、咒骂怒斥都是细枝末节,但油、炭、热水瓶、桌、椅、铁夹、菜刀等等“武器”的进攻却不可等闲视之。我碰到过一个真正拿利刃出来的摊贩———不是远远地拿刀比画一下,恐吓一下,装装样子。

  他是卖肉的,一把闪着凉气的匕首掏了出来,一路冲到了一位副队长跟前。那位副队长岿然不动,据理力争。他那匕首就贴在副队长脖子皮肤上,比画来、比画去……

  警察赶到前,他翻墙逃跑了,但半小时后即被抓获。好在没有酿成严重后果。

  因为上述种种原因,我不喜欢整治行动。但这只是我内心深处的私密想法。这次要整治夜宵摊,我一如往昔地认认真真地检查了文件、单子、签字笔、证件、取证设备等,叠好、整平,放进了公文包。

  车子大大小小有七辆,浩浩荡荡地出发了。我的心中默默祈祷,但愿一切顺利。

  车队赶到夜宵摊平时摆摊的地方,却见马路边树影婆娑,空气清新,道路通畅,行人匆匆,一切井然有序。只有地上经年累月积下的油污告诉我们:这里曾是夜宵摊的“地盘”。

  今夜宁静如水,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人们用诧异的眼光看了一眼我们这支比较庞大的车队,又各自忙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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