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晓

　　还没上学前，我就开始了一种游戏———画房间。

　　我用哥哥的铅笔，在白纸上画床、书柜、梳妆台、脸盆架，画有镜子的三门衣柜、摆着洋娃娃和塑料花的五斗橱，画缝纫机、窗帘、墙上挂的画、八仙桌、条凳……开始，它们是同一水平线排放的，后来，有些分布在墙四周，有些在房间中央，我想，这些东西应该这样放置才合理。这些家什的样子，有些是从周围那些家境不错的人家家里看来的，有些是从我粮店订的报刊里看来的。我们家里没有这些家什，我们家，只有一张杉木板的做工简单的宁式床，几只方块状的箱子，一张写字台既放洗漱用品，也放餐具，一张吃饭的小方桌，几把小方凳，如此而已。我乐此不疲地画了一张又一张，想象在八仙桌上吃饭，在脸盆架上洗脸，在梳妆台前梳头发，把衣服放进这扇柜门里，把被子放进那扇柜门里，拿下洋娃娃抱在怀里……

　　开始工作后，我又开始了这种一度中止的消遣。在从小长大的，没有任何改观的，只有一间屋的家里，我画着电视机、收录机和电风扇，电视机放在电视柜里，上面盖着绣花的罩子，收录机放在柜子上，一面墙的组合家具，门口还有一辆自行车。画这些的时候，我不再把画面仅仅当作一种遥远的遐想，而是就在不远处的现实，我想象着和另一个人在这样的房间里幸福地生活着。

　　后来，我真的和一个人一起生活了，却没有这样的一屋子家什。我和他倾尽积蓄，借了债，才拥有一套两居室的房子，再无力让它呈现我心目中的样子。白墙壁，旧床，水泥台板上放煤气灶，没有各种家电，东西都放在纸箱子里。

　　孩子３岁的时候，我又开始了画房间，不过，不是在纸上，而是在心里。看电视的时候，我爱看港台片，因为里面有装修时尚的家居；到书店里买书，我总要翻翻有很多装修图片的书。这个玄关处的花岗岩地面好看，那个流线型的吊顶有灵动感，这个罗马柱有气派，那个电视机背景墙实用又美观……我不断肯定又不断否决。其时已经有一套三居室１２０平方米的房子在建，从付定金到装修开始，我在脑子里无数次想象画面。新世纪元年元月元日，我们住进这样一套我“画”的房子里。

　　但我还是有些遗憾，因为夜里听楼上的邻居一路“踢哒踢哒”去卫生间，又“踢哒踢哒”上床，因为楼下的邻居一月数次的火山爆发一样的争吵，因为旁边的邻居时不时在深夜上演激情剧且声透厚墙，更因为无法实现养花种草的愿望。我是多么羡慕农民，有自己独门独户的房子，楼上楼下，养花种菜，井台围墙，那才是我想要的居所。

　　２０１３年，我们买了一套联排别墅，一通三，共１５８平方米，价钱和同面积普通公寓一样，但我喜欢小小的院子和上有天下有地的感觉。

　　买下后却没有马上装修入住，甚至都没去过户。因为超过１４４平方米的房子算豪宅，就因为多了１４平方，平白要多付５．６％的营业税，而我们付房款时还借了很多债。只能等有钱了再过户。

　　但我已迫不及待地开始新一轮画房间，这次是在电脑里，在各大论坛里收集中意的装修图片，放到文件夹里。而今的装修界比当年已有很大发展，现代中式、美式、地中海式、古典法式、北欧式、日式、现代简约式，让人眼花缭乱，水境、花坛、欧月墙、拱形门……真是美不胜收。看着图片，就像在阳光洒满的写字台前看书，像娜塔莎老奶奶那样在园子里侍弄花草，十几年生活累积的零零碎碎都有各自的位置……

　　２０１４年过去了，２０１５年也过去了。今年２月１９日，先生下班回来说，网上在说房产交易税费要下降了。晚上，中央电视台也发布了这个消息。我们又担心，距离拍卖过去两年多了，是不是可以按照新政执行。不久，看到报上说，以前买下的，只要没过户，也可以按新政执行。我欣喜若狂，山呼房产新政就是好，就是好！

　　于是，急煎煎把电脑里储存的装修图片翻将出来，喜滋滋构建理想中的那个家，闹嚷嚷推敲不日就要付诸现实的装修计划。

　　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画房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