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燕

　　儿时曾有个颇奢侈的梦想，就是希望有各种漂亮的花裙子可以穿。当然，在那个年月里，这样的梦想只能是梦想。事实上，六七岁时的我只有两条几乎一模一样的裙子———那是妈妈用白色的确良跟家里花布窗帘的余料拼接而成的，在两裙子的胸口绣了不同的小花，以示区别。

　　我从小就是个完美主义者，小小的心里才看不上这样不伦不类的相拼裙，我想要全身都一个花色的连衣裙，这样看起来才和谐完美啊。记得是向妈妈讨要了无数次的，起先妈妈不答应，被我惹烦了后就敷衍我说会去供销社扯一块好看的花布，再让裁缝师姑婆给我做一条漂亮的连衣裙出来。我高兴坏了，三天两头地问：花布扯了没？姑婆在做了吗？妈妈总是说再过些日子吧。我等啊等，偶尔看着天边绚烂缤纷的彩霞就发痴了，要是能把彩霞扯下来做裙子该多好啊！

　　有一天，小伙伴芬穿了一条崭新的碎花连衣裙来我面前晃悠———洁白的底子上开出了一朵又一朵的粉花，她转圈圈的时候，裙子就会鼓得像一把旋转的花伞，美得让我眩晕。连续很多天，芬的那条裙子便一直在我眼前飘来荡去，如烟似雾的粉色洇晕了那时的梦境。对花裙子的渴望达到顶点时，我甚至对家里唯一的那幅花布窗帘产生了非分之想———握着把剪刀在窗帘下坐了许久，想象着我可以从凳子爬上写字台，然后把窗帘剪下来，用我拿碎布料给布娃娃裁剪、缝制衣裙的经验给自己做一条裙子出来，心里顿时充满了悲壮的成就感。当然，鉴于意料得到的可怕后果，这一切终究未付诸行动。不过，我还是大胆地跟妈妈提了建议：这么好看的花布做了窗帘多可惜，不如卸下来给我做裙子，窗帘么，随便找块难看的布就行了啊。

　　好像过了没多久，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我被告知，我有新裙子了！———当然不是窗帘做的。那是一条怎样的裙子啊！浅蓝与浅粉的碎花热热闹闹地挨在一起，恍若蓝天里飘满了胭脂云。从领子到胸口蜿蜒了三层密密实实的同色褶皱花边，可爱的泡泡袖，腰部两侧各一条飘带，可以在腰后打上一个大大的蝴蝶结。穿上新裙子后，我觉得我不能再跟那些男孩子一起玩泥巴了，我得安安静静地端坐在院子里。左邻右舍的婶婶阿姨们从院子经过时都会夸张地来句诸如“哇！这裙子好漂亮啊，像个小仙女”之类的赞叹，我一边在心里乐开了花一边祈祷夜晚到来得慢一些，因为晚上洗澡后就得换掉，还要再等上一整天才能穿。

　　什么时候能拥有两条花花的连衣裙呢？

　　穿上第二条碎花裙时，我已经上小学了。与第一条百褶裙不同，那一条是喇叭裙———深深浅浅的紫色花瓣在我小小的身躯上雀跃着，大大的荷叶领温柔地拥围了我的脖子。那时候的我简直出现了幻觉———我是把攀爬在院子石头墙上的紫色牵牛花穿在身上了吗？

　　渐渐长大，或许是人生中出现了更多新奇的东西分散了我的注意力，也或许因在某个时间里发现了自己其实并不怎么适合穿裙子，总之，对裙子的痴迷不像儿时那般狂热了。只是，每次一见到花裙子的身影，从心底蜂拥而出的温柔和喜欢是任什么都挡不住的。我明白，花裙子是住在我心底最风情万种的一个梦，它终将出来兴风作浪。

　　果然，在我花一般的年华里，那个后来成了我老公的人盯着我涂满了２６个字母的背带裤蹦出一句：你穿裙子会很好看！那一瞬，我似乎看到那个带着无数的七彩光圈的梦倏地腾空而起。我拉着他上街，一口气买下了六条连衣裙。象征性地穿了几次他选的那条白裙子装清纯后，我喜爱的花花裙子便迫不及待地粉墨登场了：浅蓝碎花、橘红点点、粉紫泼墨、桃红印花……

　　日子水一般地流过，为人妻，为人母，花裙子也换了一茬又一茬———棉、麻、雪纺，欧根纱、灯芯绒……各种面料轮番上阵，还由此得了个“四季裙飘飘”的雅号。而今，我更喜欢看着小小的女儿穿上我给她挑选的各款花裙子，就像，看着当年那么渴望穿花裙子的小小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