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水 初夏的一天上午,一辆白色的尼桑车驶入Jardiland花鸟市场的停车场,兜了一圈后,选停一雪铁龙与标致两车间的车位,不知是司机新手,还是车位狭窄,车头伸进车弄而停滞,车上跳下一法国男子,指挥女司机停车,而车道对面,市场正门右侧的五席车位空无一车,那些车位地面喷有轮椅图案,隔人行过道的正面方木柱刻有轮椅标识,此乃残障人士的停车位。见此情景,我想起一个男孩的发问———法国男孩安东尼的发问。 几年前的元旦,R先生陪我们游奥古兰姆市。R先生的长子安东尼坐在我的左侧,那清澈见底的蓝眼睛一直打量着我。在安东尼眼里,黄皮肤黑头发的我是外国人吧。 奥古兰姆近波尔多,一路多葡萄园。葡萄园的葡萄树没有抽芽,像卫兵似地矗立。我想象着葡萄成熟的景色,还有葡萄酒的醇香。突然,安东尼摇了摇我,一脸微笑,问,中国道路有没有专供残障人士的车位或座位?他的蓝眸子闪烁光彩,一种期待的目光。 回答当然是肯定的。 安东尼的发问,令我惊讶。这个十来岁的男孩为何提出此问?安东尼,身着淡褐色的夹克棉袄与蓝色牛仔裤,脚穿黑色高靴跑鞋,除一头黄发,一双蓝眼睛外,安东尼与家乡同龄男孩没多大区别。七八年来,安东尼的发问成为我的奥古兰姆之行最深的记忆。 为此记忆,为此疑问,我有意无意寻找安东尼的发问答案。巴黎戴高乐机场标识优先符号的座位是空,即使座位边有站立的乘客;弗郎什孔泰的高铁站站台的候车室内,有一挂自鸣钟下方,设有两席优先座位,座位上方贴一黑方块,上有白色文字与图案告示,乃为盲人、聋哑人等残障人士的专座。法国的停车场,离进口或出口最便捷的车位皆标示轮椅的图样,这些车位大多是空荡荡的,一如本文开篇情景。无论是有轨电车,还是公交汽车,大多安装了可供轮椅上下的踏板;车厢内那些黄色醒目的优先座位自然留给老弱疾病的乘客。法国的公共交通一般不允许携带宠物,一次乘4路车,意外发现包厢式座位间匍匐一大黑狗,眼睛像雷达似横扫从其边上走过的乘客。车至post站前,一老妪站起,一手牵挂一条狗绳,缓慢移步。黑狗起身,足有半身高,黑狗是导盲犬,引导老妪走向车门。刹车惯性,老妪一踉跄。身边一妇女一把挽住老妪,扶送下车。 与家乡一样,通往行政机关抑或剧院、商场诸类的公共场所多为斜坡与台阶的双重通道,斜坡平缓而坦直,道与道皆为水平对接。贝城的Flore广场南面有家椅子店,一间门面的小店,店外是不足一米的人行道,显然无法建坡道,而进店堂上或下有两台阶,店主人在台阶右侧的墙壁装了一门铃,门铃上方标了轮椅图。见此,我仿佛明白了安东尼的发问。 在法国街头,隔三岔五能见残障人士,有人陪伴抑或自驾轮椅。他或她有的去超市购物,有的逛街看风景。在街心公园,数次看到一对母女,多是这位母亲拉着一个女孩的背影,女孩约莫1米高,常穿连衣裙,粉红色或豆绿色。一回,女孩在滑梯前转圆圈,当转过身一刹那,我惊得几乎呆住了。那女孩尖瘦的脸颊,皮肤像被烧伤愈合的疮疤一样扭曲牵扯着,眼睛部分只剩一条细缝,鼻子、嘴巴、耳朵被扭曲得没一个完整形状。女孩转了一圈又一圈,母亲微笑着,眸子注视着。在卡西诺超市,碰到过一位穿吊带背心的独臂女子,一脸灿烂,步履轻松,行如常人。我曾经远远跟随一位独驾轮椅的青年男子,观其购物。在“SUPER”超市,这位像霍金般耷拉脑袋的青年男子,坐着轮椅选好棒子面包,选好奶酪,一一放进购物车。购物车由超市提供,是一种可与轮椅挂钩的残障人士专用购物车。其实,我十分希望看到这位青年的陪伴,然而选物,付款,装物,离开诸过程,这位青年不求人,亦没人去帮他,一切皆如常人的超市购物。在这里,我看到一种自强、自尊的尊严,亦看到人们对这种尊严的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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