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华芬 饭间闲聊,无意间迸出一词“桥头老三”。儿子一脸不解,追问那是什么意思。我笑答,“那是咱宁波老话,指那些喜欢闲谈、吹牛的人。”儿子似懂非懂地“喔”了一声,没有接着问。 可为啥把喜欢闲谈的人叫作“桥头老三”呢?虽说一句阿拉宁波老话已把儿子搪塞过去,但我的脑子里已唤起满满的回忆。尤其是在这种酷暑难耐的日子里,我总会想起年幼时的乡村情景和村头石桥上的一帮“桥头老三”。 上世纪八十年代,虽然村子里已有不少人家里购置了电风扇,但一阵阵热浪吹在脸上还是一个字,那就是热,不像现在的空调房,凉风习习。于是大家早早地吃完晚饭,男的空手晃荡晃荡就出去了,来到村口的石桥上,桥沿一般都是平整的石头,不高,早去的人用洗脸盆在桥下的河里舀几盆水,泼在桥沿上,第一盆水洒下去,石头上还会起水泡,冒热气,可以想象那石头经过一天的暴晒后是多么烫人。大概三四盆之后,男人们会用手试试那石头,估计没那么烫屁股了,有人就开始落座,担心烙屁股的就站着,或把一条腿搁在桥沿上,远看过去像是英文小写字母h。尽管桥下的河面上会吹来一阵阵凉风,但刚落座的男人还是会觉得热,那时他们就会脱掉上衣,大抵是那种圆领的老头汗衫,下面长裤那就不用说了,一般出门时已经扔给家里的女人了,剩下的大多是家里女人用缝纫机踩的各色平脚大裤衩。因为桥上都是一帮光膀子的大老爷们,女人们一般都不往那里去,有的用水桶拎一堆家里人换洗下来的衣服,在桥脚下边洗边聊,时而抬头看看桥上的那些男人,侧耳听听他们在侃些什么。 男人们聊的话题很广很泛,有关于稻子收成情况的,说某某家的水稻种得好,颗粒饱满,收成不会差;有的懊恼自己没有养护好稻子,遭虫灾了;接着会说某某家儿子出息了,可以给老爸搭一把手了,这时家里只有闺女的往往会不吭声,直到话题转移到孩子的学习,才参与进来,先夸人家的孩子不赖,再话题一转,说自己家的闺女也有出息,年年拿奖状回来,都快把堂屋的墙贴满了。有时聊着聊着也会没话题了,稍静了几秒钟,马上有人会干咳几下,问道,“明天天气不知会怎样?不知会下雨否?”男人们就会抬头看河尽头的晚霞,纷纷猜测着,更有人会抬头看云。记得小时候语文书上有篇文章叫《看云识天气》,发现里面很多谚语父辈很早就告知我们了,比如说,“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天上鲤鱼斑,明日晒谷不用翻”等。 桥头上发言最热烈的往往是那些村办厂里跑供销的男人,因为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这些才是名副其实的“桥头老三”,其余更多的是听众或看客,有时附和一下,显示大家都很感兴趣,希望那些人能多讲一下外面的世界。这时那些“老三”们会兴致勃勃,把自己看到的听到的添油加醋些,讲到兴头,索性站起来手舞足蹈,若这时刚好有另外见过世面的人在,听到不合情理处,就会提出异议。那是最热闹的时候,吹牛的不想被揭破,见识过的不想显得无知,于是就会来一场辩论,尤其那争论的主儿刚好晚饭时喝了些扎啤,那嗓门大老远就能听到,一副面红耳赤的样子,更有甚者,脖子上的青筋都一根根绽起。不知情的还以为有人吵架了,女人们会纷纷跑来一看,是不是自己家的那位跟人家犟上了?结果一到桥头,发现男人们一片祥和的气氛,说说笑笑的,没有丝毫吵架的样子。 石桥上的男人除了谈天说地外,其中也不乏一些民间艺人,比如拉二胡的,吹口琴的,也有会越剧或甬剧的。记忆最深的是一大爷,拉着二胡,唱着《白毛女》里的那段,“人家闺女有花戴,你爹钱少不能买……”年幼时的我总爱拎个小板凳跑到河边,说是陪妈洗衣服,其实是为了去听唱,听叔伯辈们侃大山,但是那时不敢往桥上去,即使有时妈叫我去桥的那头小店里买些东西,若是白天我是大摇大摆,或蹦蹦跳跳地过去,但若是傍晚时分,桥头上满满的是一群裸着半身的大老爷们,这时我总是低着头飞快地跑过去,像是怕被逮住一样。其中原因有二:一则女孩子害羞,不敢直视那些光膀子的男人,另加那些汗臭味、烟酒味,让我丝毫不愿在那里多逗留一会,所以不是健步如飞就是飞速地跑过;二则是怕自己成为那些“桥头老三”的话题,“某某家的大女儿越来越俊俏了,长得像小洋伞一样”,曾经一次被调侃,害得我得了一个雅号———“小洋伞”。虽没有任何贬义,更多的是夸我的意思,因在那些人眼里,“小洋伞”意味着漂亮洋气的意思。可不知为何,就是打心底里讨厌,感觉自己莫名地多了一个绰号。 如今,村子已拆迁多年,父辈们都搬进了商品房,而且现今信息时代,大家的消息都非常灵通了,那些“桥头老三”也就日渐减少,偶尔能见到的已不是在桥上,更多是在小区的棋牌室或活动室,或是那些安置房小区的大门口,所以现今让出生在城里的儿子把“桥头老三”和喜欢扯或爱吹牛的人联系起来,确实是有点困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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