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玉毅

　　秋天这个季节很有意思，它是四时之中唯一一个毁和誉持平的季节。汉语里有个词叫“秋高气爽”，可说是对秋天最为精准的评价。秋风乍起，秋雨多情，好似蛾眉淡扫，将冉冉秋光点缀得分外清爽，以至于人的心头也变得明朗起来。

　　秋天的荷花与夏日时绝不相同。夏日的荷花，“领水红旌举，率天绿城军”，漂亮得有点招摇。秋天的荷花论明艳远不及夏荷，但是别有一番味道。此处可有一比，如果说夏日的荷花是浓妆艳抹的都市女郎，那么秋天的荷花便是不施粉黛的乡下姑娘，虽然朴实无华，但同样有它们独特的吸引人的地方。

　　好的风景常常会变成一张好的照片、一幅好的图画。记忆里，很多画家都画过秋日的残荷，而我独爱近代陈师曾的《秋荷图》。整幅画构图饱满，线条分明。画上的荷花已然开败，但花茎依旧笔直地挺立着，叶子从茎干处凋落，露出了顶上的莲蓬。站在画外看画里的荷，它的样子是如此的安静娴雅，当真无愧于“溪客”、“静客”的别称。画家还在画作上题了一首诗：“荷叶生时春恨生，荷叶枯时秋恨成。深知身在情常在，怕听江头江水声。”情深思过往，让画更有味道了。而边角处的叶子未画完，似乎有更多的残荷茎叶跑出画纸来了。尽管水墨画上无一点色彩，然而看画的人能自脑海中生出许多的颜色来。

　　画家爱画残荷，作家也爱写残荷。《红楼梦》四十回中，众人行至荇叶渚，宝玉觉得满池的破荷叶怪煞风景的，想让人拔了它，宝钗虚应了几句，黛玉却说：“我最不喜欢李义山的诗，只喜他这一句‘留得残荷听雨声’，偏你们又不留着残荷了。”宝玉听完，就罢了这个念头。不过，世上喜欢残荷的又何止多愁善感的林妹妹？

　　某日，我因避雨而来至一处亭中，见亭外池塘有残荷数朵，如轻舟漂浮在水面上。放眼望去，绿还是旧时的绿，红却稀疏了许多。几只素荷，浅浅淡淡的与天色融在一起。枯黄弯折的茎叶还有些在水面上，但更多的已经沉入水底变成花泥。都说“雁过留踪，风过留痕”，在那残荷上面，有蜻蜓立过的痕迹，有蝴蝶嗅过的痕迹，有风雨打过的痕迹，甚至连游客的每一道眼神都停留着不肯散去。

　　雨后的池塘，秋花冒绿水，密叶罗青烟。若得一尾鱼，在莲叶的东南西北戏耍，搅得一池萍碎，与赏荷的人痴痴相对。流水声好似静夜里翻书的声音，一点一点跑入我们耳朵里来，让人不由觉得：秋荷虽不艳，却值得一做，哪怕做不成秋荷，做秋荷顶上的一滴雨水、一颗露珠亦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