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勤锋 “十分秋色无人管,半属芦花半蓼花。”以前,看到古人将芦花与蓼花比作秋天最美丽的代表,感觉实在是有点抬举了它们。在农村生活过的人都知道,芦苇和红蓼都是田边河畔最常见的野生植物。尤其是红蓼,因它花穗倒垂,又称为狗尾巴花,它辛辣的味道,甭说猪不喜欢吃,连做柴火也嫌它呛人。 后在纳兰词中,读到“燕子矶头红蓼月,乌衣巷口绿杨烟”这一句,眼前竟然浮现出一幅美丽的《秋夜图》来:皎洁的月光下,诗人独吟在蓼花盛开的江边,那画面,想想也是醉了。或许有人会说,纳兰在词中描写的只是红蓼色的秋月,并非现实中的蓼花。但即便如此,久居城市的我,还是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这种卑微的植物。 记忆中的秋天,总与红蓼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那时,我家住在城东的后塘河畔,每当立秋过后,河岸边就开满了蓼花。一簇簇玫红色的花穗,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清风拂过,影随花动,让年少的我也感受到了季节的美好。而对爷爷来说,此时正是收割红蓼的最好时节。爷爷把割来的蓼草,一部分晒干后用来熏蚊子,另一部分则用来做药。 红蓼入药,在我国有非常悠久的历史,它除了有祛风除湿、清热解毒等功效,在浙东地区,人们还用它来做酿酒时的发酵之药。红蓼种类很多,酿酒所用的叫辣蓼。孩提时,我常跟着爷爷去野外采割。沐浴着初秋的晨光,祖孙俩一前一后,你割我收,配合得相当默契。辣蓼采来后,爷爷将它们洗净、切段,再在石臼中捣出汁液。辣蓼汁过滤后,要按比例与早稻米粉揉在一起,搓成汤圆大小的面球,然后让它们粘上一层陈年白药的粉末。爷爷说,陈年白药能引导新药发挥出最大的效果,只有这样,酿出来的酒才更醇美。完成上述步骤后,接着就要让面球在阴凉处的稻草窝里“睡”上几天,等表面长出毛茸茸的白菌丝后,就可以放在阳光下暴晒,直到面球干透为止。 由于白药质量好,酿酒技术高,每年冬天是爷爷最忙碌的季节。不仅要给自家酿酒,还常被左邻右舍请去帮忙。在爷爷的影响下,我们后辈的酒量也都不错,全家人常围坐在一起,喝着温热的米酒,吃着美味的菜肴,再听爷爷讲一些陈年旧事,那是我内心深处最温馨、最快乐的场景。 《诗经·小雅》有云:“终朝采蓝,不盈一襜,五日为期,六日不詹。”里面提到的蓝,就是蓼科植物中的蓼蓝。它叶子中含有蓝汁,是一种天然的染色剂。旧时,生活条件不好,普通百姓常把穿旧或褪色的衣裤,交给染色坊里的师傅进行加工。邻村的张大爷,就有一手染色的绝活,他经常走街串巷,把别人要染色的旧衣裤收来,然后像变魔术般使它们焕然一新。让我最惊奇的是,张大爷还会做蓝印花布。 多年后我才知道,那些蓝白分明、朴拙素雅的蓝印花布,是张大爷用传统的蜡染工艺制作而成。 如今,城市里已经很难见到红蓼,即便是在农村,也很少有人用它去做白药或染料。前不久,我去富阳的新沙岛玩,在渡口边,居然看到一大片野生的蓼花,放眼望去,犹如给江滩铺上了一张粉色的地毯。在我国传统文化中,渡口的蓼花就像灞桥之柳,常用来表达一种离别的情绪。如唐代诗人司空图写道:“河堤往往人相送,一曲晴川隔蓼花。”《红楼梦》中也有“怅望西风抱闷思,蓼红苇白断肠时”的说法。但对我而言,这些蓼花更像是一位久别重逢的故友,它不仅又勾起我许多往事,还给冷落的清秋增添了几分秀美与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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