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峰

　　农历八月份的那轮月亮挂上天空的时候，桂花们花团锦簇，如一枚枚定时小炸弹，冷不丁爆破几粒，张开小嘴把香气嘟哝出去，这香气像一双婴儿的小手，温润着你的眼耳鼻舌身意，多么怡人。

　　桂花在树上再也待不住了，风稍稍一吹，就要掉下来。彩英阿婆拿出一块宽阔如席的印花蓝布，铺在树下，她吩咐小孩子们“一、二、三”帮她摇树，桂花像雨一样落了下来，滚落在印花蓝布上，朱红色的金桂碎米一般，红且圆润，阿婆收集在一个搪口杯里，她犒劳孩子们一人一杯茶，撒一点点白糖和几朵桂花，孩子们用筷子搅一搅把糖融化，用筷尖尝尝味道，又香又甜。阿婆把桂花置于密封的瓶内，晾干待用，秋天的香气至来年的春天还不绝如缕。

　　收集起来的鲜桂花，挤去苦水，用白糖浸渍，拌在一起，就叫糖桂花。糖桂花是百搭，喜欢吃甜食的人，任意什么甜食都可以去搭一下，吃起来香香甜甜。元宵节，母亲煮酒酿汤圆，撒上星星点点的糖桂花，味道香极了。

　　桂花糕的历史可以追溯到三四百年前，是属于传统的美味糕点。把采来的桂花洗净，倒进和好的糯米粉里，搓成一颗颗小圆球，放进印糕板中，两块印糕板一夹，桂花糕就做成了，自带着印糕板上鱼啊花啊的花纹，再放进镬里蒸上一蒸，桂花糕软糯又香甜，咬一口，滋味绵长。

　　蜜汁糯米藕是菜也是甜品，把人往死里甜的那种甜。把桂花、糖还有糯米拌在一起，塞进鲜莲藕的孔隙中，竖起来让桂花、糖和糯米顺着孔隙下去，放入镬中蒸熟，再切成厚厚的一片一片，最后淋上蜂蜜。不规则的藕眼里，糯米晶莹剔透，桂花的香气回荡在藕眼里，钻进胃中，引诱你去吃一块又一块，这是属于《红楼梦》里的精致吃食。

　　桂花盛开时，微小的花瓣像小小的铃铛，金桂就是金铃铛，银桂就是银铃铛，挂在树上发出“唰啦啦，唰啦啦”细细的响声，香气近嗅密集繁复，远闻若有若无捉迷藏似的。桂花有丹桂、金桂和月桂等品种，花型小而椭圆，花瓣肥厚，丹桂和金桂香气浓郁，月桂淡雅可人。

　　桂花开放的那一段时间，虽然已经入秋，天气却蒸腾湿热，所以在江南有“桂花蒸”之称。母亲说起“桂花蒸”的时候，我还以为又要蒸桂花糕，还巴不得多蒸蒸。阿婆说，这“桂花蒸”其实是秋老虎，吓得我再也不提蒸桂花了。

　　后来看到丰子恺有一幅漫画《桂花蒸》，是两个赤膊的男子坐在凳子上摇着蒲扇聊天，朋友问我画中有没有桂花，又问我是不是两个人商量着如何蒸桂花。我大笑。张爱玲在小说《桂花蒸·阿小悲秋》里，一开头引用了炎樱的话“秋是一个歌，但是‘桂花蒸’的夜，像在厨里吹箫调，白天像小孩子唱的歌，又热又熟又清又湿”，以声音状拟触觉，感官一下子互通了。

　　桂花蒸，多么诗意的说法，在飘着桂香的秋天，情愿被它蒸上一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