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田 冬至大如年。跟一位北方的朋友说,冬至快到了,给你寄点海鲜吧。她说,海鲜无所谓,给我寄点年糕吧,老爸老妈爱吃宁波的水磨年糕。我说成。她补充说,要散装的,不要超市里真空包装的,老爷子说那年糕变味了。我有点为难。前段时间老妈做年糕,让我去拿,我说不要。后来想到老家在慈城的同事,托他买了10公斤年糕,手工、机器各半。快递走的是空运,费用远远贵过年糕。 做年糕是小时候冬天里的一件大事。冬至前后,村里开始做年糕,家家户户在之前已经砍柴、浸米、洗好箩筐洗净缸,单等碾米厂的年糕机轰隆隆地开动起来。轮到我家做年糕时,父亲将浸泡一星期的粳米淘洗干净,用箩筐沥干,一车柴、一车米拉到米厂。米厂里有一台磨粉机、一台年糕机,还有一排五六口大灶。先是将米磨成粉,水磨粉容易结块,有专门搓粉的人将粉搓细筛匀了,上蒸。那时特羡慕烧火的人,在滴水成冰的冬日里整天被火光烤得面若桃花。米粉蒸熟了,倒进年糕机里,有两个人坐在高高的架子上,使劲儿捣。一会儿便从下端的出口钻出白嫩细长的年糕,在一股清水的喷注下,立即变得光滑滋润。年糕条在长长的案板上流歪了,一旁负责切断的伯伯手起刀落,将切下的年糕扔进机子回炉。再出来时便是走得笔直的年糕条,这时便可以切成长短一致的年糕。母亲一般分派我做打印的活儿。她用笋壳扎了一个小印把,在碗里浸了红粉的海绵上沾一下,便可在年糕上盖一个梅花状的红印。年糕在案板上流淌得很快,盖印亦不可懈怠。母亲和婶婶她们负责往箩筐里码年糕,圆的竹箩,年糕却要垒成中空的井字型,也算技术活。在那些单纯的岁月里,这个有着热烈火光、湿气氤氲的米厂是最温暖热闹的地方了。拖着鼻涕的小屁孩缠着烧火的叔叔伯伯煨年糕,半大的小子在米粉蒸熟倒进年糕机前讨要一个雪白的粉团,打印的姐姐在等候蒸米粉上机的间隙,将红印盖在弟弟的脸上,引来母亲的笑骂。男人们穿梭忙碌着,女人们边码年糕边聊天,谈笑声伴着隆隆机器声传得老远。 那时家家户户都做很多年糕,浸在“千斤缸”里,一直要吃到第二年清明前后。想来是年糕做法多样,可炒可汤,白煮蘸糖,苔菜干炒,甜咸自取,又可以省“下饭”。小孩们放学回来,往灶塘里扔一条,过会儿挖出来便是外焦里香的煨年糕,那是很美味的点心。 后来生活越来越富足,年糕越做越少。母亲总会在做年糕前打电话来,说家里要做年糕了,让我带孩子去,可是儿子已过了赶热闹的年纪。年糕呢,超市里切片、真空包装,各种口味皆有,吃时也快捷方便。 说到年糕,便想起母亲做的番薯干。记忆中的冬天要么是冷冽晴好,要么是白雪铺地。母亲用冻红的双手将番薯洗净去皮,切成块煮熟,然后捣成泥。她加一点切得细细的干橘皮,加一些黑芝麻,使劲儿搅拌均匀。家里有一块方形的厚实木板,在上面铺平沾湿的纱布。舀上番薯泥,用菜刀刮平刮密实,然后将抹压均匀的番薯泥连纱布倒扣在竹匾上,小心揭去纱布。在晴日的天气里,母亲便在院子里晒满一块一块的竹匾,这一匾是年糕片,那一匾是番薯片。晒干之后,番薯片拿剪刀剪成小条。只有等到小年夜时,母亲才将年糕干番薯片拿出来。她有一罐经年的细砂,乌黑油亮,倒进铁锅里炒热了,再倒入番薯片不停翻炒。炒出来的番薯片真是甜香松脆。 这两年流行吃粗粮,地瓜干、红薯片成了吃货们钟情的零食。我在水果店里买过一包红薯片,300克居然要卖二十来块,吃起来不过尔尔。有天散步回家,在小区门口,也有见铁锅现炒的番薯干。我觍着脸说,能让我尝一块吗?那个老伯倒也大方,说没事,尝吧。我挑了一块小的,感觉番薯里混了面粉,没有母亲做得好吃。大概我也到了恋旧的年纪,像好友的父亲一样,心心念念的是记忆中的那个味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