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亚波 春日踏青,不觉山中的野茶树已经萌出嫩芽,摘了一片放进口中,一股清香而微苦的滋味在舌尖弥漫开来,那熟悉的味道又把我带回到了二十多年前。 儿时在农村,每到清明谷雨时节,母亲一早就到山间采摘野茶。采茶是件费时的活,大半天的时间,母亲也就采个三四斤。如果讲究点,就只采两叶一芽,但更多的时候,没有这么严格的标准。采来的茶叶不能闷在袋里,须摊开放在竹匾上。待到父亲傍晚干完农活回来,吃完晚饭后,才开始正式“做茶叶”。 母亲把灶火烧得很旺,甚至有时要把铁锅烧到有点发红的程度,然后把新鲜的茶叶放到铁锅中翻炒。我在旁边好奇地看着,父亲一边快速地翻动茶叶,一边跟我说这是杀青,有“头青”“二青”两道,目的是蒸发掉茶叶里的水分。先是揉捻,要用力地搓揉茶叶,让茶汁释放出来;然后是杀二青,蒸发掉剩余的水分;之后是塑形,要把茶叶做成条索状,最后一个步骤是烘干。要把母亲大半天采来的茶叶做完,父母常常要做茶到凌晨一两点。我挨不到这么晚,早早就去睡了。印象中,看着茶叶在锅中发出滋滋的响声,茶叶的清香不知不觉中已在整间屋里弥漫开来,像是整个春天的味道,沁入了我童年的记忆中。 年少时也偷偷喝过父亲泡好放在桌上的茶,因为好奇于大人为什么都喜欢喝茶,客人来到家里第一件事也是泡茶。也许是因为觉得茶叶既然闻着那么香,应该很好喝,结果却让我很失望,因为喝了一口就觉得太苦涩了,从此印象中茶与苦涩便画上了等号,更加不明白大人为什么还喜欢喝这么苦的茶。 慢慢长大了,明白了父母为何要自己做茶叶,一是为了节省生活开销,二是因为自己做的茶味道更好罢。父亲对于自己的手艺还是颇为骄傲的。有次饭后闲聊中说起,他做的茶泡好后,茶面上那水汽能缭绕好一会,一道茶能泡上四五回,不像市面上的龙井茶,泡上两回味就很淡了。还说村里的一位工厂老板,喝过他做的茶之后赞不绝口,说很少喝到这么好的茶,要父亲帮他做几斤。不过,后来父亲就去村里工厂干活了,而清明谷雨时节也正是春笋的旺季,母亲经常要上山挖笋,没时间去采茶,就基本上没再做茶叶了。 我和茶的再次结缘,是在工作以后。有次在一位台湾朋友那里喝了一回乌龙茶,才发现原来茶也并非全是苦涩的,童年时对茶的印象完全改变了,由此一发不可收拾,开始品尝各种茶。自从自己也喜欢上喝茶之后,就很想把喝茶的喜悦也分享给父亲,回家时经常带一点铁观音、普洱茶之类的给父亲品尝。然而父亲并不怎么喜欢喝,他对各种茶都是以绿茶的标准去衡量,要么觉得味道太淡,要么觉得没有绿茶的那种清香。我心里觉得父亲还是有点固执,不会欣赏世间各种茶的独特味道。只有一次,父亲破天荒地给予了很高的评价,那是我在四川读大学时,给父亲带了几包峨眉山竹叶青的茶样。 我知道父亲最喜欢喝的还是他自己做的茶,味俨而清香,而我一开始并不怎么喜欢喝绿茶,更喜欢喝各种味道比较柔和的茶。各种茶也与人生的各个阶段一样,各有不同的滋味。当我后来也品尝到人生的艰辛时,我慢慢接受了绿茶。童年的困惑,也在细品绿茶中慢慢解开了。绿茶刚一入口,是有些许苦涩的,而当它滑下喉咙,细细回味,却有丝丝甘甜的津液回上来。我想,真正懂得品茶,或是真正懂得父亲,都是需要时间的。 望着漫山的春色,我想起了家乡的种种,惭愧于自己未能让父母早点享清福,到那时就能再次喝到父亲亲手做的茶,或者,那时未尝不可与父亲一起,做一道春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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